然而芭蕾是什么?一开始无从领会的他,只知道跳芭蕾是为了“跳给江青看”。
江青在观摩了学校的表演后,发问:“枪在哪儿呢?手榴弹呢?它所代表的政治意义又在哪儿呢?”于是,老师按照指示,在古典芭蕾动作组合之间,穿插了刚劲有力的京剧动作。作为动作结束的“亮相”,每个场景必须用一个视死如归的凝视来结尾,称之为“闪光的风采”。
“江青的训练方法根本不会起什么作用,在古典芭蕾的训练中,我们必须把关节朝外翻,但京剧动作却恰恰相反。芭蕾动作讲究流动感和柔软性,京剧动作则需要干脆有力。我们学院的宣传栏上说:中国的样板芭蕾是世界第一的,是开拓性的壮举,它们具有独一无二的中国特色。”李存信回忆,有老师对于那些尝试很恼火,但他们不敢说出真实想法。
土王子蜕变
什么时候真正对芭蕾开窍的?李存信的老师萧苏华发现,这孩子眼睛里有些不同寻常的东西,便想方设法引导他对芭蕾着迷。“他给我讲弓箭手的故事,让我懂得持之以恒。又跟我打芒果的比喻,我慢慢享受到了一层层剥开果皮、尝到芭蕾’果肉‘的魅力。”
排《红色娘子军》时,李存信的跑动和亮相不算理想,但老师陈伦觉得他适合小庞那个角色,把他提到了前面第一组。“我(小庞)的枪暴露了,必须用手搔自己的头皮。表演这个小动作时,总可以听见观众席里的窃笑声。每次听到笑声,我就很高兴。”
他生平头一次感受到,哪怕只是一点点的小成功,也比失败、比起缩在后面的滋味要好得多。
在学校看到前苏联舞蹈家巴里什尼科夫的录像,李存信惊为天人,在自己的舞鞋上写下一个“飞”字,渴望有一天能像偶像一样起舞。“巧合”的是,1974年巴里什尼科夫趁出国表演时逃往加拿大,随后加入美国国家芭蕾舞团(ABT)。
“不过他的’叛逃‘经历没有’诱导‘到我呵,我那时才十二三岁,啥也不懂。”李存信笑说。
他希望向这位偶像学习的,除了技巧,还有角色的神韵。彩排《天鹅湖》时,好朋友吕丰田直言,李存信的技巧很好,但看上去像是个农村的“土”王子。
“是的,我对欧洲王族根本没一点概念。就连老师也不知道王子该是个什么样儿。”他参考了苏联老电影,甚至在化妆师帮助下把一头直发烫成了波浪。“看起来似乎像个外国王子了,但中国文化一贯主张感情内敛,何况我还是一个中国农民家的孩子,如何能懂得西方王子的高傲、热忱和爱情?”
到美国之后,休斯敦芭蕾舞团艺术总监本·斯蒂文森的教学让他感到了简单和自由。“他主要是从艺术的方面来进入芭蕾,强调舞蹈的抒缓和流动性更多于严谨刻板的技术操作。”他的性格都变得开朗大胆了,“这让我的心情、感情、表情都有空间发挥出来,不发挥出来还不够。”
至于如何能成为真正的“王子”,他不再满足于只是模仿团里首席“手摆在胸脯前面,什么也不做,眼神往斜右一摆”的那股味道。“最有味道的是内在。要读,要看,要感受生活。光学外表,也解决不了内心的空虚。”
“怎么突破的,具体也想不起来了。就是一种逐日逐年的吸收和积累吧。”在剧院采访时,穿着一身黑西装的李存信忽然就站了起来,两手轻柔伸展开,头微微向一边倾。
“萨塞(Schasse),帕德布雷(Pas De Bourrée),萨塞,帕德布雷–”他嘴里念着追赶步和插秧步的术语,在10平米的小采访间里从一端舞到另一端,脸上一会儿傲慢,一会儿笨拙,最后转为娇羞。
“最美的芭蕾表演,就像礼花,那一刻死了也满足。就是这么个动作,你看我可以做成王子的、农民的,还有女人的,各种姿态,充满变化,大有创造空间。”演示完,李存信在我本子上写下那几个芭蕾动作术语,意犹未尽。
绝不是“叛逃”
1970年代,相比常常无米下锅的老家,每周在学校能吃上两顿丰盛水果的李存信,已经觉得自己身处天堂。美利坚那种资本主义国家,被老师称为“水深火热”,当然是需要去解救的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