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钱币。在一间仓储室,曾经发现地板上撒着一百多枚很小的钱币,人们解读它们想说的话,认为它们可能是在要塞摇摇欲坠之时,被某个绝望中的库房负责人当作垃圾随便扔掉的。钱币讲述着战后可怕的狼藉,也藏起了不可告人的秘密:从仓储区往南走,有一个相对完整的回字形建筑,里面曾发掘出用箱子装的铜币,还是新的,几未用过。学者们推断,建筑应该是属于高级官员或精锐部队的,犹太人攻占要塞后,此房或被其首领用作府邸–也许,某个首领不舍得将这些新钱烧毁,又不想遗留给罗马人,才藏了起来。
不同的遗迹,讲述不同时期的故事。在罗马与奋锐党人的冲突之外,靠西的一个小教堂,告诉人们在决战之后的几个世纪里,这里又有了新的居民:谁会爬到这么高的地方孤独地住着?苦行的基督徒。拜占庭时期,有些僧侣爬到峰顶修建了这个建筑,在地上留下了马赛克画:葡萄串、鸡蛋篮子、花卉,还有一些几何图形。他们的栖居时间约在公元5世纪到7世纪,那之后穆斯林兴起,上山便再无可能了。
斜对着蛇路入口的,有一个希律王所建的西殿,还有一个犹太教堂,两个建筑一个宏大,一个渺小,西殿有高墙和塔,教堂则只剩了几根断了的圆柱和一圈残破的台阶。或许,希律王在世时,此地已是犹太人的宗教场所(希律王对犹太人不错),之所以作此推断,因为尽管它残破得不像样子,入口却朝着耶路撒冷的方向–一个使人无法忽略的设计。
热风扑面,限制了游人噪音的传播,于是有更多的声音可以从红红的石头里敲击出来。专家知道的其实并不比你知道的多多少–在马萨达你会有这种感觉。那些大大小小的指示铭牌,似乎只是故作言之凿凿状,告诉你这里是做什么的,那里又是做什么的。有个把小殿用途不很明确,奋锐党人的指挥部虽然确认了位置,但这个被改造过的建筑之前是做什么的也存疑。尤其是,当我想到,今天鱼贯的游人所见的要塞,都是一下一下淘挖而成的,就觉得历史浩瀚深邃得可怕:考古发掘者当时的一个随便的动作,推土机多碰那么一下,我们今天看到的景观就有变化了。马萨达渴望倾听,而历史照旧昏昧不明。
耶路撒冷陷落后,逃出来的犹太人一路向南,纵穿犹地亚荒漠,投奔马萨达而去,今天大巴轻松拿下的40公里,当年的人是在失魂落魄和咬牙切齿之中徒步走完的。也许–我希望–那是一个黎明,一缕晨光照亮了马萨达锅形的轮廓,山上高耸的白色城墙,让败民心潮汹涌。以利亚撒·本·耶尔,马萨达奋锐党的总指挥,彼时已率领手下坚壁囤粮4年了,他站到墙后,望见山下疲惫干渴的一张张犹太人的脸,该是怎样的心情?
城墙是没有疑问的,围要塞一圈,这是希律王在马萨达最宏伟的建造,胜过了北端的仓储中心和西边的宫殿。约瑟夫斯的记载虽然屡屡与发掘出的遗址有出入,关于城墙这一块,周长则完全吻合。看平面图,要塞里的主要建筑不过就是十几个,但到了实地,我却在一个又一个的房间里闯来闯去:我是在墙里走,因为要塞的围墙是双层设计,内外墙之间,一个个房间犬牙交错。
一百多个,小的五六平米,大的能有三十多平米,它们显然不是给要人待的,因为地面坑坑洼洼,高低不平–它们应是奋锐党人的杰作:希律王的劳工将白云石从远方运到了马萨达山顶砌起来,外边刷上一层白色的灰泥,奋锐党便利用这一圈狭长的空间,给陆续撤到此处的犹太人(很多是完整或不完整的家庭)提供居所。现在,有些墙已经塌了,外边设了护栏,或干脆打成了一个观景平台,我站在平台上,举起相机,可以清晰地看到下方一百米的山壁上自己嶙峋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