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泽涛夺金的时候，网上一片“舔屏”之声。网络世界，向来有语不惊人死不休之势，但用词陡峭到这个程度，仍然有点吃不消。当初《舌尖上的中国》以“舔屏”形容美食之诱人，还有几分贴切，如今因一个大活人“舔屏”，这画面太美，没法细想。当然，也没有人真去舔，只是一种夸张的表达，表达对男性肉体的赞美。
这些年，女性在身体欲望的表达上，越来越直抒胸臆，比从前开放了不止一个数量级。上了年纪的人听到，恐怕要皱眉头。平心而论，这是社会进步的体现，性的欣赏本来就该是双向度的，凭什么男人可以理直气壮地看维多利亚的秘密，女人就不能对健美的男性肉体流口水？然而，这种表达也有让我觉得过分的时候，比如，女孩儿们在王思聪的微博下争抢着留言，叫“老公X我”，我以为就已经超出正常的欲望表达了。
我一直非常好奇，想找一个如此留言的人，问一问这种口头便宜背后的动机，但认识的人中还真找不到访问对象，倒有不少女性朋友表示理解。“都是开玩笑，”她们说，“玩笑形成了风气，小女孩都跟着说。她们年龄小，不觉得有什么。现在的90后、00后在网上发言，尺度跟咱们不一样”–其实何止年轻人这样？有朋友举例：“网上有好看的小鲜肉，我也会喊：想给他生个猴子！我老公也会看到，没什么的。”
“生个猴子又是什么意思？”
“就是生个孩子。”这位朋友脸上红了一下。
“当然是开玩笑的，”她补充说。
我猜，“猴子”一旦变成“孩子”，这话的感觉就会变得不太一样。谁都知道“生猴子”是不可能的，挂在嘴边，会有一种玩笑式的百无禁忌，带着欣快感，但如果是“生孩子”，就变成了一个现实的生殖议题。一个女性摆出“我渴望为你延续基因”的姿态（何况我这位朋友已婚，还未生育）来赞美一个男性，多少是有点让人尴尬的。所以，需要借“猴子”来消解一下这种表达的现实性。“好啦！玩笑而已。”
但玩笑背后未必毫无意义，玩笑也有玩笑的态度。男性对着林志玲、范冰冰、奶茶妹妹，不会动辄“舔屏”，也很少大声疾呼：“我想请她给我生个猴子！”–假如某位男士喊出这句话，我的第一反应是劝慰：“得了吧，哥们！你没戏的。”这背后其实藏有一个假设：他这么迷乱，心里恐怕有点认真。但这个假设放在女性身上就行不通。同样的话，听话的和说话的人都清楚：这话根本不走心，她不会真的舔屏，也不想当单亲妈妈。
在这个语境里，说话的人把自己放得太低了，为了身体的欲望仿佛会不惜一切。正因为如此之低，反而不必当真。这种对尊严的主动让渡，是网络人际关系的特点，就像前些年，年轻人自称“屌丝”，逢人就“跪了”、“吓尿”一样，说这些话的人往往志得意满，并不以为自己低人一等，反而自得于幽默和勇于自嘲的人生境界。说这种话的年轻人多了，还能形成群体里的自我认同。所以“屌丝”是天下最强大的群体，越不拿自己当回事，反而越立于不败之地，“我都让自己跪到最低的位置上了，还能这么高兴，还有什么事能让我不高兴呢？”
这种姿态背后的动机，不外乎“寻欢”二字。人生那么苦，上网不就为找找乐子、调剂一下吗？舔屏也好，生猴子也好，都为发出同样的声音：“嘿，我就是一个这么好色的女人！我只迷恋鲜嫩的身体（为此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除此之外我毫无追求！”
与其说欲望本身让她们感到快乐，倒不如说是那种自贬的、轻浮的、心照不宣的快感。因其直白、夸张、百无禁忌，也就反过来剥夺了现实中的欲望空间。男人会对着美女的照片浮想联翩，而女人则拿宁泽涛开开荤玩笑。就像朋友说的：“玩笑而已”，我感觉到了她嘲弄的眼神。这个时代允许的最肉欲的表达，反倒距离肉欲最远。
文 李松蔚 编辑 翁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