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宇昆清秀帅气,像一个二十出头的大男孩,亲和的态度为他赢得不少粉丝。实际上,他与人相处时确实有种孩子般的天真。就像获奖后,我收到他的回复:“好高兴啊!”
刘宇昆出生于甘肃兰州,11岁随父母移居美国。哈佛毕业,主修英语文学与计算机。工作几年后,重返哈佛修读法律。曾经是程序员、律师,现在是一名高科技知识产权法律顾问。他利用业余时间写作和翻译。
看起来,他像是在不断地跨界。不仅是文学、计算机、法律,你还可以在他的小说里发现语言学、人类学、历史、生物技术、地理气象、机械学等对诸多领域的涉猎运用。实际上,阅读自然科学方面的学术文献常常是他写科幻小说的灵感之源。“对世界的任何领域都抱有好奇和热情的终身学习者”–他的好友、科幻作家夏笳这样形容他。
刘宇昆的童年在兰州大学家属区度过。奶奶最喜欢带他听评书,也常常自己编故事给他听。他从小也爱给小伙伴讲故事,喜欢自己改编那些耳熟能详的故事结局,比如大闹天宫的孙悟空最终成功夺下天庭之权。11岁时,他不情愿地跟随父母移居美国后,有过语言不通的艰难适应期。但渐渐地,西方教育与语言、文化氛围塑造了他,形成了他对美国的身份认同感。他在文化上也跨了界。
与其说刘宇昆在“跨界”,不如说,他是超越界限的。无论是采访、聊天,还是论坛活动时发表观点,他都会习惯性地质疑被讨论概念本身的合法性。这让采访变得有些困难,也更加有趣:你必须随时准备,面对他的质疑。对他来说,他似乎不能容忍讨论本身就是愚蠢而无效的,因此必须首先打破和纠正思维局限。
“你怎么看华裔科幻文学?”我问他。
“华裔这个概念,本身就是没有任何意义的。我并不认为我和其他的华裔作家有什么共同点。比方说,我和一个美国人的共同点,或许比和一个华裔的共同点要多得多,也聊得来得多。实际上,这些差异都是很个人的,受每个人不同的成长经历影响,不能因为我们都有中华血统、又都在海外,就人为划归为一个群体。所谓‘华裔’这个群体根本就是外人想象出来的,至少我不是这个群体中一员。”刘宇昆说。
而在科幻大会的“科幻小说中的中国元素与传统”论坛中,他也首先直言,“最讨厌简单化的概括”,认为所谓“中国元素和传统”,本身就是在西方话语和立场下提出的概念,是以一种西方式的猎奇视角审视东方文明。
你能感觉到,他说话时,一方面是在有意避免踩陷阱–无论如何变换问题的形式,他都能准确地抓住问题的核心概念,语气随着重复同样的反驳而变得无奈。他显然深谙语言学中的萨丕尔-沃尔夫假说。该假说认为,语言塑造了思维,我们所使用的语言,同时划定限制了思考的范围和方式。这正像是语言为思维设下的陷阱。刘宇昆对事物复杂性的尊重,要求他必须时时刻刻保持大脑的警觉。
而另一方面,他的说话方式也像是一种挖掘。每每在陈述某现象之后,他会多问一句:“为什么?”再以犀利独特的视角,掀开表象的遮蔽,点出藏在其下的更根本的问题。
理解了这点,再去想他的种种“跨界”表现,就不难明白,对他来说,那或许根本就不算什么“跨界”。如果界限本身就是不存在的,那么,何谈“跨越”?聪明敏锐如他,之所以能在文学、计算机、法律等多领域里自如行走,或许正是意识到,事物的区别本来就是人为赋予的。
“我们都是这样的人,喜欢思考人之为人的边界是什么,思考事物的边界何在。而在这样的思考中,就会发现,所谓的区别和界限其实越来越模糊,认知难免会一次次被挑战与颠覆。这是一个毁三观的过程。”夏笳认为这是他们的共同点。
这何尝不是科幻最令人震撼、最有冲击力的部分?最瑰丽的科幻想象,其实从来不是科技工具如何进步、城市面貌会如何变迁。这些都是表象。而真相是,最震撼的科幻,永远直击人的思维与认知模式:在某种逻辑严密的想象设定中,你的既定认知随着故事情节发展,经历被轰然摧毁的过程,然而无可辩驳–这即是苏联科幻理论学家达科·苏恩文所说的“认知性的陌生化”–你目瞪口呆,同时,荡气回肠。
刘慈欣:以无限审视有限
科幻作家阿瑟·C·克拉克在《2001:太空漫游》里写道:“这东西是中空的–它通往无穷远–哦,我的上帝–里面全是星星!”这是理解宇宙的通道,大抵也是理解刘慈欣的通道。刘慈欣最好的科幻作品里只有一个主角–巨大而广阔的、永远不能为人类思想所把握的世界。
读过《三体》的大多数人,应该都体会过三观尽毁的震撼。
当人类的所有文明被三体世界那一片薄薄的二向箔,由三维被压缩为二维,千万年历史刹那湮灭;当地球已被摧毁,仅在外派的飞船上剩下最后的人类族裔,而脱离地球太久的人类,为了在宇宙中生存,建立起了新的人类行为道德准则;当发现宇宙社会学的黑暗森林法则的极简单与极吊诡,而蓦然觉察到地球在宇宙中的脆弱和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