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大关注始终是人
“舒淇作为一名影后……”戛纳获奖当晚,接受媒体采访时一位记者还没问完,就被侯孝贤打断。
“不是什么影后,是人,就是一个很好的人。”他说,“合作过一次就知道,张震也是,非常耿直,他只需要把自己的这部分带出来就好。”
“他最大的兴趣和关注,始终是人。”谢海盟说,“他对人太感兴趣了,以至于他的剧本都是由人出发才编出来。像这次,我们是先确定了舒淇、张震、妻夫木聪这3个演员,才开始编剧。等于说,我们是照着他们写出来的。所以在拍摄时,导演告诉他们不要去演,毕竟人物是照着他们写的,只要演的是自己这副样子就好。他对人的观察,对人深深的兴趣,从人出发来想剧本,我觉得这很特别。”
在侯孝贤和编剧最初的想象中,聂隐娘的性格原型参照的是《龙文身的女孩》女主角,以及冰岛作家古柏格·柏格森的小说《天鹅之翼》的女主人公。后者也是侯孝贤最喜欢的作家之一米兰·昆德拉强烈推荐的作品。
“我们剧本里的聂隐娘,是一个年轻身体里的老灵魂。沉默聪明不多话,精准犀利,对事情的猜测预判都很准。但最后拍出来的聂隐娘,会有一点像一个长不大的小女孩。原剧本里赋予聂隐娘高居枝头、看淡尘世的角色气质都转移到了嘉诚公主那里。田季安和聂隐娘永远都清楚,嘉诚公主神圣高洁,不可侵犯,只有她把人间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又有一种悲天悯人。但她不是一尘不染,她也在背后用政治操控魏博。因为她永远清楚,自己是下嫁的大唐公主,她要不惜一切捍卫李唐江山。”谢海盟说。
“我必须承认,这不是我们剧本里的聂隐娘,她就是舒淇自己。所以这就是侯导一直说的,他不会去干涉演员,他希望演员用自己的样子去发挥。他的脑海里,有一个关于人的资料库。”
在《聂隐娘》里,扮演师父、也即嘉诚公主的许芳宜是国际知名舞蹈家,片中有她独自抚琴的一场戏。侯孝贤要求真实,演奏时她不可能用替身。学习几天之后,她便实拍演奏了一段古乐。剧组同事都不解,怎么可能学得这么快?后来许芳宜解释:她是用舞蹈动作来弹琴,让自己的肢体带动手指去舞蹈,弹出来是什么就是什么。侯孝贤还曾设想让台湾作家骆以军扮演开场的一位胡人将军,因为在他看来,这位作家朋友的相貌很接近他想象中的胡人。细心的观众可能还会发现在片中奏乐的丝竹班底有外国人面孔,那是几位喜爱中国传统音乐并且自组乐队的希腊留学生。
两个月前,侯孝贤出现在北京大学生电影节大师见面会上。当主持人问他,最喜欢的女演员是哪一种类型时,他陷入了回忆。
当年他在万国戏院门口发现一个念商职的高三女孩,“我看到就傻了,那时候我已经是一个小有名气的导演了,但犹豫半天,不敢上前。她就走了,我觉得舍不得,然后我就跟,跟跟跟,跟上天桥,一直过天桥。她下去,我就跟着下。没办法,还是舍不得,最后我就掏出身份证,跑到她面前说我是谁谁谁,给她看,希望跟她要个电话。她就留给我了。”这个女孩,就是辛树芬,《恋恋风尘》里阿云的扮演者。拍完《悲情城市》之后,她到美国嫁人生子,告别影坛。
“侯导总说,你就先把生活里的这些人一个个看下来,说不定以后会用在哪里。因为毕竟有些人太难找,我们在讨论一些比较边角的角色时,他就会常常冒出来说,这个角色应该去找谁谁谁来演,曾经在哪个场合看过他,觉得他很不错,适合来演这个角色。即便最后没有合作,他找了职业演员,也会在跟演员讲角色的时候,把原型而不一定是剧中人的故事告诉演员。”谢海盟说。
尽管经常起用非职业演员,但侯孝贤有严格的要求和标准。在他决定用的那一刻,已经说明这个演员符合自己的角色需要。也正因为大量起用非职业演员,所以他的摄影机不能离演员太近,这也是侯氏长镜头形成的一大客观因素。
在侯孝贤入行之初,台湾影业老板要求导演必须用不超过两万尺的胶片拍完一部电影。为了在苛刻环境下完成作业,镜头会一直切换,一个简单对话的场面,演员甚至是对着自己伸出的拳头完成表演。侯孝贤看到演员经受的这些折腾,就决定等自己做导演,一定让演员彻彻底底将一场戏从头到尾演完,摄影机也跟着拍完。那时他完全不知道这种拍法在西方电影理论里,可以在一种高居大雅之堂的master shot里认祖归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