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穆 凤鸣高冈(9)

 
钱穆 凤鸣高冈(9)
2015-10-10 20:00:14 /故事大全

钱穆在新亚时期的学生叶龙说,钱穆的离开,与新亚内部一些人喜欢拉帮结派、排斥异己有关,走的时候并不开心。

台湾这个地方也未能让他安度晚年。1986年,钱穆在素书楼上最后一课时告诫学生:“你们不要忘了自己是一中国人。”接下来几年,他陷入了“素书楼风波”中,当时的台北“立法委员”陈水扁与台北市议员周伯伦,指责他居住在素书楼是“非法占用公产”,逼他迁出。

尽管“非法占用”说法并不属实,但钱穆决然于1990年6月搬出住了二十多年的素书楼。两个月后,他撒手人寰。余英时认为,“他无疑是带着很深的失望离开这个世界的。”

“我们应该用眼睛照亮这社会”

叶龙告诉我,钱穆先生相处起来很和气,但非常有威严。有一次他请钱穆改文章,钱穆提出意见,他随口说了些反对的话,钱穆马上就不改了–认为他所持的并不是虚心请教的态度。这令叶龙极其后悔,数十年后谈起此事,仍懊恼不已。

这符合钱穆某些时候的峻厉形象。

《朱子语类》里记载了朱子这番话:“凡事回互,拣一般偎风躲箭处立地,却笑人慷慨奋发,以为必陷矫激之祸,此风更不可长。孔子在陈,思鲁之狂士,盖狂士虽不得中,犹以奋发,可与有为。若一向委靡,济甚事!……大凡只看道理合做与不合耳,如合做,岂可避矫激之名而不为?”

1930年代,钱穆撰文介绍近百年几个儒者的读书主张,谈到陈澧(1810-1882年,字兰甫,清末广东大儒,著有《东塾读书记》等书)的读书方法时,他认为陈澧只是看到了时人的病,开出来的药方却“温和有馀,峻厉不足”,不能振聋发聩。这个“峻厉”的主张,可与朱子的“慷慨奋发”互相发明。

钱树棠在抗战期间曾求学于迁到四川的齐鲁大学,入国学研究所追随钱穆。在他的印象中,老师的民族意识极强,曾对他说:“中国人自己的铁路,为什么车站站牌上,中国字下面偏要注上英文拼音?汪伪汉奸政府将它一律取消,这一点却做得痛快。只是他们将来会不会注上日文,这可难说了。”一次,美国教会派人来到齐鲁大学调查情况,钱穆负责接见,向美国人介绍情况时,他把时间一律讲成“民国某年”。美国人问:民国x年到底是“一九xx年”?钱穆严肃回答:“我不知道。”

思想峻厉、处世温煦,并存于钱穆身上。在叶龙的记忆中,钱穆很能克制自己的情绪,评议他人时,口不出恶言,比如他对于抗战胜利后北京大学不聘请他这件事,其实是有意见的,但多年相处,也只听他不经意地提过一两次。

在西南联大时,经常有人向钱穆请教。学生对这位老师,先是敬畏,熟悉后变成敬爱。每逢周末,学生成群结队去钱穆宿舍问学。由于地方小,来的人往往是一批出来,另一批再进去。

这些前来请教的人各式各样:西南联大的学生,其他大学的学生,银行、报馆、政府机关工作人员,年过50岁的人……对于他们,钱穆没有丝毫疲倦厌烦的神态,一一耐心作答。学生李埏不解,说:“有的人只是慕名而来,只是瞻仰先生风采的,为何也耐心作答?”钱穆举了范仲淹的例子:范仲淹带兵打仗时,18岁的张载带着兵书求见,范仲淹劝他读《中庸》,张载记取这番话,后来成了一代儒宗。钱穆告诉李埏:“孔子说,‘知者不失人,亦不失言。’我宁愿失言,也不肯失人。”

严耕望1941年来到齐鲁大学追随钱穆,报到的第一天,钱穆领他到住处,对起居饮食、铺床叠被、整理书物等一切琐事都耐心指点,并且一天里来其房间五六次,对这位学生关怀备至。50年后,严耕望回忆起这个场景,仍然不禁涕泪横流。

1957年,钱穆在新亚学生的毕业典礼上致辞说:“我们当抱赤子之心,以迎接一切。我们应该用眼睛照亮这社会,光明是从我们每个人的眼中发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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