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专门研究萤火虫的学者,在大山里建立了一个生态保育园,保护萤火虫。在现代化的今天,颇有些“町畽鹿场,熠耀宵行。不可畏也,伊可怀也”的诗意。
大耒山
人们都快忘记南方的夜里还有微光。大耒山夏天的夜晚,最先亮起来的是拟纹萤,持续闪光的是穹宇萤,闪一秒停三秒的是端黑萤,地上如同银河一样的亮点是扁萤幼虫。我站在湿度接近百分之百的空气里,半个小时前知道了这些各种各样的萤火虫名称。在过去,它们都被我叫作萤火虫。那已经是过去时了。如今的人们已经不习惯见到萤火虫。刚才,就在这条水泥铺的山路上,开着小车驶过的人打着大灯问,这里哪有萤火虫啊?即便萤火虫在他们眼前,一通飞舞。萤火虫是夜行生物,光亮消失的地方,它们才会出现。日落后两三个小时是它们的活动时间。
人们也都不太知道远处紫红色的天空是光污染造成的。我们在城市茂密的灯光里已经安之若素,忘记了曾经见过的光,比如星光,还有萤火虫的光。
这晚天气很好,澄澈无云,繁星流泻,整条银河都看得见。
“这个位置拍摄最好了,可以拍下满天的星轨还有萤火虫的光。”付新华站在草丛边上,遗憾自己没带相机,对着黑黝黝的山脊上的星空说。站在他旁边的是作家周晓枫和她的先生顿继东。周晓枫是张艺谋工作室的文学策划,她前段时间出版的《宿命:孤独张艺谋》备受关注。她刚去了一趟国外,才回来,为《十月》杂志约了付新华写萤火虫。因为对萤火虫饱含兴趣,她来到了这里,湖北咸宁大耒山生态保育园,保护的是萤火虫。
“你看,那里有萤火虫了。”晚上8点刚过,我们顺着付新华指的方向望了过去。大自然开始了它耀目的炫技。这是付新华发起建立的第一个萤火虫自然保护区。在此之前,中国还没有。
村口那块石碑上的字为付新华父亲所题。父亲之前并不支持他。研究萤火虫–这真是一个奇怪的职业。他的父亲去年冬天来了大耒山。冬天冷,没有萤火虫,但有野樱花,一棵一棵的,不连成片,美。这样的景色看到的人不多,大耒山实在是太偏僻。
村口的站台上写着“大来山站”。村子里好多人也分不清“耒”和“来”。反正无所谓了,总之这是他们生活的大山。村子叫硚口村,但到处都能看到“桥口村”的字样。跟大耒山是一个道理。大家生活得很随意,这些字怎么写也是无伤大雅的事情。
Satoyama
大耒山里的硚口村是一个小村庄,这里几乎没有商铺,村委会一楼是惟一售卖饮料的地方。一楼还有一个卫生室。从村委会去往山里的路有上坡和下坡,很窄,会车的时候,一辆车必须停下来,另一辆车才能通过。
夏天太热。水泥路面变得发烫,车速会加快,车闸会失去原有的制动性。王婷婷用那辆二手的摩托车载着我下坡的时候,车子就这么失去了控制,像没有方向的小野猪,一头栽进了野草丛里。当我们爬起来的时候,摩托车不见了。车子已经掉进了山沟里。
我们只好步行去了硚口村五组。付新华和伙伴们创办的“守望萤火虫研究中心”在这里租下了几间老房子。王婷婷是这个中心的员工。这些老房子,当地人也说不清是什么时候盖的了,至少上百年了吧。过一段时间之后,这里可能会成为赏萤区的咖啡馆。
大耒山让我想起日本电影《小森林》。小森是satoyama的典型地貌。大耒山也是satoyama。付新华花了好长时间才找到这里。他曾经留学日本,明白satoyama是适合萤火虫生长的环境。satoyama翻译成中文是“里山”。在“里山”地貌里,高山、流水、稻田和村庄构成生态系统,生物的多样性要比纯粹的自然环境还要多。Satoyama是国际上正呼吁推广的人与自然相处的模式。如果非要更通俗易懂地解释satoyama,大概可以转换成我们熟悉的“美丽乡村”一词。
去年夏天,付新华策划了“里山寻萤记”–去深山里寻找萤火虫。从前年开始,他一直在咸宁地区调查萤火虫,这次,他把更多的人带到了这里。这也是在大耒山建立萤火虫保护区的缘起之一。
付新华和他的同事一直关注网店上萤火虫活体的买卖。去年,他们发布了一份萤火虫活体买卖的调查报告。“很多人说,萤火虫不是保护动物,抓其实不违法。但是呢,这样会破坏自然。再这么下去,3到5年就能把萤火虫抓没了。”付新华说,“为什么很多人去买?因为大家都想再见到萤火虫。有没有一种可能,在不伤害萤火虫的基础上,重新见到萤火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