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抗战胜利,白先勇随家人从重庆回到上海。蓄须8年的梅兰芳重新登上舞台,一张票的价钱在黑市上卖到一根黄金。白先勇家则是有人送来几张票。他随家人去看了梅兰芳的《游园惊梦》。这是他写小说《游园惊梦》最初的由来。
陈若曦与白先勇不同,她并不是一个喜欢伤怀的人。“我性格急躁明快,多阳刚而少阴柔之气。我的多愁善感多在国家前途和社会公义上;我写作目的在赚稿费,不在抒情。”陈若曦说。这是理解陈若曦的关键,用“知识分子”来定义陈若曦更合适,而不仅仅是作家。
上大学的时候,有一次在新生南路上,陈若曦碰到白先勇,谈起老师夏济安。夏济安彼时将去往加州伯克莱中国研究中心,他主持的《文学杂志》面临停办。陈若曦和白先勇都非常喜欢这本杂志,这是他们发表文章的园地,停办之后,如何是好?
陈若曦描述了当时和白先勇之间的对话。
“杂志少了夏老师,会不会办不下去呢?”
“很难说,”白先勇表示了挂虑,“如果不办下去,真是可惜哪!”
“可惜没有钱,”我一时异想天开,“要不然,我很想办这样一个杂志。”
白先勇沉吟片刻,随即兴奋地表示:“钱,我也许有办法。”
白先勇果真有办法,他筹到了钱。“据说是他分到了一部分家产,把钱借给一家工厂,以利息来养杂志。”
那时办杂志需要政治审查。白先勇找了父亲的熟人去申请,他自己便做了发行人,社址登记的是他在松江路的家。
下午,陈若曦带我们走到台大文学院一楼的外文系。周末,走廊空旷,阳光斜着穿过窗玻璃,照到地板上。最里边的房子原本是台大外文系图书馆。“我们那时办《现代文学》,主要就是在这里啦。”陈若曦指着关着的门对我说。
《现代文学》虽然师承《文学杂志》,但却一心要超越《文学杂志》。当时“现代主义”是时髦的文学风潮,于是有了“现代”的标榜。《现代文学》第一期的封面就是卡夫卡,此后陆续推出了伍尔夫、托马斯·曼等等现代主义作家。
陈若曦和班上一群兴趣相投的同学早就经常聚在一起,由于大家来自天南地北,就称作“南北社”。《现代文学》不设主编,而是成立了“现代文学编辑委员会”。委员会以南北社成员为骨干,包括白先勇、王文兴、李欧梵、陈若曦、欧阳子、戴天等人,高一届的外文系学长刘绍铭、叶维廉等也被邀请加入。
那张台大外文系学生组成的“现代文学编辑委员会”的合影出现在许多地方,包括台湾的教科书里。这也许是台大学生最著名的合影之一,这张照片里的人在接下来的几十年里,持续地影响着华人世界的人文领域。
既然都叫“现代文学”了,陈若曦也开始学着模仿现代主义写作技法,写了一篇小说《巴里的旅程》。这篇小说刊登后,许多人说看不懂。陈若曦此后再未尝试如此“现代”的写作,她的作品完全倾向“为人生”的现实主义。
细读《巴里的旅程》,其中出现了“追寻”的人,这样的追寻,作为“人”,都似曾相识。
“你从哪里来?你又往哪里去?”吐出一口烟,其中一个盘问他。
“我从这边山里来,往那边山里去。”巴里比着手势回答。
“哈,山里来的,你正好可以充当一下我们辩论的裁判。”青年扔掉香烟,坐直身子说:“是科学,还是宗教,可以挽救20世纪的人类?如果你拥护前者,我准敲掉你的脑袋,可是你若投后者的票,他不会饶你。”
被指的一个狠狠地扫他一眼,霍地从身旁拿起一瓶酒,对着树干敲掉瓶塞,高举对巴里说:“灵长目的后代,北京猿的子孙,为‘人’的至高无上的权力,为我们永不绝灭的绵延,为那瞬眼即将来临的征服宇宙的成功干一瓶吧!宗教,那算第几艺术呢?来,为‘人’存在的永恒价值好好庆祝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