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看过日本相扑
赏过大力士格斗
竟不敢多看你一眼
你倒不是“胖”
那字不够用!
学霸,好好学习!报效祖国!
果哥
这封回信最后一个传到我手里,刺耳笑声中,魏果实捂着肚子大赞自己的才华,对我说:“帮我给你同桌哈!”
“这也太……真的,这事我可不干。”我说。
“哎呀!你不用当面给她!就塞在她书桌里不就完了吗!”
“她给你的是邮寄过来的……”我说。
“她傻你也傻啊?一个学校的邮寄个屁!”
直到初三学期末尾,胖姑娘也迟迟没有收到回信。
课堂上,她的听讲开始变得紊乱。我看在眼里的:她不停地按太阳穴、擦眼镜、揉捏衣角,转笔、擦汗、如坐针毡——这日复一日心慌意乱的学习状态让我想起她的暴君父亲来,我也开始焦虑,一个月只交了两次作业。
隐瞒大概也不算高尚,伤害大概也能算成长。
最终,又过了两个星期,她看到回信。雨季离开,寒冬回来。是雪天,羽毛们肆无忌惮突然爆发在江城。她拆开信封,扭头左右看看。把信纸铺展,几本书压着边角,一字一句读下去。渐渐地……握紧了拳头,血流涌动。渐渐地……大口地呼吸,胸膛起伏。渐渐地……捂住嘴巴,难辨喜怒。那是她唯一没有抬过头的数学课,我看到老师眼神诧异,像是看到沙漠里窜出鲸鱼来。在那一天,大雪竟然能下出“哗啦啦”的声音。在那一天,我看右边的窗,右边的她,胖胖的脸颊,紧盯下去。还拿余光防备着我……
中考,全校第一是她,全市第一是她。可我仍贪心、诧异:她怎么才甩开第二名两分?
答案是:身材原因,她索性没去考体育……
说到那封魏果实亲笔的回信。当然了……它早就被我撕成不能更小的碎片,丢在操场边的沙石之间了。
五
高中,我和她一起升入本校,同班,我长个子了,终于超过她,于是不再同桌。
校长曾临众表扬她“高分也不离母校”,中年女人说:“这意味着感恩之心、善良以及专注度。”在队伍末端,我踮起脚尖看看她,一米七几身材高硕的江艾秋正发着呆,目光尽头,是长跑训练的体育生。
后来,一幕奇迹般的剧情在学校里上演。
高一学期往后所有的正午里,同学们拥挤在食堂中抢饭菜,唯独她,绕着操场,狂奔不止。以至于“学霸绝食跑步”成为大家露台小憩时必看的风景。女生们随口撂下一句“学傻了”。男生们在她路过时大笑,大闹,起哄,说:“看她的游泳圈和一对大×!简直是上下翻飞啊!”
“我给你们说一个叼爆的游戏!我们石头剪刀布,输的人去给她送水喝好不好!”同学甲说。
“×,不玩……这么多人看着呢!我可输不起。”同学乙说。
夏尽之日,江艾秋边跑着,边捂住心脏大口喘气。
毫无疑问,她向来是一个完美主义者——用“强迫症”三个字完全不够形容。从处理习题这方面就看得出来,每道题抄在美术大纸上,罗列诸多方法解答,给每个方法后面画一个方框,用直尺。方框里,写下各方法之优缺点,标明简易程度以及对比星级……最最要命的是:如果其间写错了字,她会撕掉全部的纸张重新来过——大概因为她讨厌胶带粘破的纸皮,和随意涂黑的水墨球……
耐心数过:每天中午十圈,晚上十五圈。累死也不会靠走步前进,但凡挪动,都是用跑。某一次,她走了几步,原地怔了一下,觉得不对劲,又倒退回去,再跑回来……
在天台,我忍不住笑。
之前同桌时我们从不讲话,那一年更是。但我能看到每一个新拆封的毛巾包装,她走到后面来,扔进我坐位后面的垃圾桶里。
秋尽之时,她已换了七次。
一个冬天,两个冬天。年年相同,雪片带着光晕,像一盏盏天庭之灯,徐徐而陨。她持久而专注地长跑着,每圈用时也愈发短。雪花一一摔打在江艾秋的,以及我的脸上、身上。与其一起悄悄融化的,还有她一滴一点油腻的脂肪……
好事的男生,以及所有看客的眼神也逐渐起了变化——视觉动物,被眼睛欺骗一生也不觉困苦。
高三体育课上,我们分明看到:江艾秋同学亦如既往,再一次地,从操场上结束了奔跑。——她走下来,绝对是另一种生物,和万顷空气无关,和天空里的白云无关,和脚下的泥土无关,何况人类。
摘去马尾头绳,散开乌黑长发,因为变瘦,从前的短裤、短袖都显得夸张地宽大,细长的腿在里面摆动。她脖颈上面,汗液晶莹剔透,给整个人染上一层亮色。她的肌肤,白里透着血红,她拧开矿泉水瓶盖,仰头喝水,抖动的喉结和笑时的酒窝,一定是另一种生物。修长的身材,沾湿的运动内衣,所有赘肉消失不见,勾勒左右两边完美的腰线。
如果你是男生,你一定说不出任何一句话。只有鼻血的浪,反复敲打鼻腔的皮肉……
如果你是女生,你会发现,苦心修紧的校服裤腿,处心积虑的粉底和眼影,都是繁华媚烂的泡影……
真正的美丽,时光都不会理睬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