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从小就不记得自己爷爷和所有亲戚,因为我的童年颠沛流离,一时在这,一时在那,却从未回过老家。
我一直以为每年过年家里只有四个人,是很正常的事情。
我一直到97年香港回归,7岁那年,才第一次听爸爸妈妈对我说起“爷爷”两个字。那是一个晚上,我从睡梦中被叫醒,带着一肚子的起床气,觉得自己恨整个世界。
爸爸严肃地把我拉到角落里,让我穿上衣服,说要带我去见爷爷。我磨磨蹭蹭半天,就是不肯。因为那年我实在不知道爷爷是什么。对于到底哪里突然冒出了一个爷爷来,我百思不得其解,并且很认真地以为爷爷是爸妈的某个无聊朋友。
后来爸爸接了一个电话,神色更加急迫,大声地吼我:“你到底要不要穿衣服!”
我一肚子起床气瞬间找到了出口,哭声喷薄而出,大声地喊着:“我就不穿!”
爸爸对我投来了一个此生难忘的失望眼神,然后和妈妈急匆匆地出门了。没过多久,一个称之为“姑姑”的人来到了家里,哄我哄了半天,我才把衣服穿上,跟着她出了门,去见所谓的“爷爷”。
去到一半,姑姑接了一个电话,然后让司机掉转车头,我们又回了家。
那天从头到尾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之后的许多年,我才终于很清晰地知道了爷爷是谁,是干吗的,也从别人口中得知,我还没记事的时候,爷爷常常在过年的时候叫着我的小名,然后我屁颠屁颠地跑过去,他会塞给我一个无比丰厚的红包,别人说他最疼我,小时候。
只是后来我被父母带着四处跑,既不知道自己根在哪,也不知道有哪些所谓的亲人,我以为世界上每个人都和我一样,只有家人。
也知道了,那个晚上,是我最后一次,能见到爷爷的机会。此后这件事成了我想起一次就遗憾和自责一次的事情。
直到去年我24岁,临近清明节的时候,爸爸让我开车带着姐姐回老家去给爷爷扫墓。我听完二话没说就推掉了所有事情。
一路上雨点淅淅沥沥地打在车上,我和姐姐一路上都没有说话,开在乡间的泥泞小路上。
我被亲戚带着,去了爷爷住过的老房子,看见一个黑不溜秋的奶瓶,他们说那是我的。看见了许多爷爷当年生活时的东西,甚至都叫不上名字,那到底是什么。
那天在墓碑前,放起了一长串大鞭炮,我看着爷爷的名字,心里说:“爷爷,我回来啦。” 然后眼睛就红了。
我心里又说:“爷爷,在那个年纪,我真是像个不落地的蒲公英,从未有人跟我提过我从哪里来,也没有人确定地告诉我,我要到哪里去。”
就像被风一直裹着,以为世界上并没有可以落脚的土地。
“但你原谅我的话,你就刮来一阵风好了。”
于是那天很神奇地在一秒之后,刮来了一阵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