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认为,我们的古代那些圣贤成天在考虑我们的特色才搞成我们现在这样,它是个自然而然的过程。不论你怎么讲,中国怎么能没有自己的特色?你改变,你就再改变,它还是中国。像日本,不论它过去怎么学中国,现在怎么学美国,它还是日本,它跟中国不一样,跟美国也不一样。真正的特色你是没有办法改变的。
还有一些东西,究竟可行不可行,依赖于人的认知。你认为它可行它就可行,你认为它不可行它就不可行,这是一个观念问题。好比说我1989年初从英国进修回来的时候,我记得有一个什么县委书记、县长的培训班,我给他们讲课,他们都说我讲得不对。
P:你讲的什么?
Z:我记得还是关于所有制的改革什么的,我认为国营企业必须解决所有制问题。为啥他们认为我不对?他们脑子里有一种观念,就是我们社会主义国家只能搞这种公有制。但是我1994年回来同样的观点再讲,好多人就给我猛鼓掌,因为大家观念在变啊。
从现实来说,如果大家认为可行的话,那么大家会努力把它做出来,如果大家认为不可行,大家谁都不主动地去努力,那肯定就不可行了。所以没有一个绝对客观的、离开人的理念、离开人的认知说什么是可行的东西。
谈从政
我认为跟我谈这些的是在侮辱我
P:如果是通过体制的力量,自己的声音能让更多人知道,你有没有考虑过这方面?
Z:其实我更在乎的就是这些做事的人,包括这些负责改革的政府官员,我的这种思想是不是对他有影响。我自己没有兴趣具体做一个改革的方案,所以我提的都是一个思路,因为我觉得你做具体改革方案的话,它涉及好多的细节,这些细节不是我的擅长,也不是我的兴趣。最关键就是说,他不一定同意你的观点,但是他在做决策的时候,受到你这些观点的影响—这是我追求的。
P:你怎么能实现?从效果上来看,你觉得有哪些人或多或少受了你的影响?
Z:我去过好多地方和政府部门,他们觉得说我讲得有道理。包括原来的国家经贸委,甚至后来的国资委,他们也会邀请我去给他们作一些报告。另外我也知道,我那些文章啊、书啊,说实话是很有人看的,他们非常愿意读我的东西,因为我好多东西在逻辑上讲得非常的清楚,至少在他们看来是非常清楚的。
P:有没有哪层领导看过?
Z:这个我不知道,我并不在意,好比说给领导提一个什么具体奏折,我更在乎就是影响人的思考问题的方式。
P:你在体改所时算从政吗?
Z:不是,我们是个研究机构,不过是政府部门的研究机构,有人把这个当做从政,但对我来讲不是从政,我就是个研究人员。我一直自己做。我一开始进入体改所就调查价格,因为有些思路的形成,各方面的问题都得了解一下,但我也没写东西,因为我觉得没什么新的东西好写。后来我开始关注贸易问题,国际贸易、外汇,有了自己的想法,就写了一篇关于放开外汇市场的文章,就是用双轨制思路改革外汇市场和外贸价格,后来就接着研究外贸体制问题。
P:会具体参与到那种政策决策吗?
Z:当然也有,因为那个机构主要还是要给政策。它最初的独立性比较强,慢慢独立性越来越少。对我来讲重要的是,你提出什么样新的东西,在理论上是不是能自圆其说。但是政府部门有时候就是投上所好,谁写的东西,领导批示了,或者是总书记去画个圈,然后总理画了个圈,或者是部委主任画了个圈,这就是成绩,然后说给你奖励,评职称的时候这个很重要,我就会很反感,因为这可能会变成一种知识掠夺,你理解这意思吧?好比说,有一部分人在勤勤恳恳地做研究,另一部分人就是在下边写奏折,那领导肯定在奏折上批示啊,然后呢,写奏折的人就能提职称,长期下去真正做研究的人就没有了,我不喜欢这种状况。我基本没跟着所谓大项目去调查,去做研究。
P:那当时跟你同批进体改委的年轻人,现在他们都在……
Z:大部分人后来下海了,有一部分当官了。
P:你有过能从政的机会吗,或者从商的机会?
Z:你的问题就是一开始你是不是有机会走另一条路,那当然,因为我本来就在政府啊,1994年回来我也可以去政府,回到我原来的体改委就可以啊,对不对?中间还有人呢,说你愿不愿意哪儿去挂什么职,我认为跟我谈这些的是在侮辱我。现在包括我回到老家,有一些老朋友问,你怎么就没去政府谋个一官半职呢,我心里特别不舒服,觉得你怎么这么侮辱我啊。
人各有志,我是一个自由主义分子。政府里头有它那一套东西。领导批评我,我肯定跟他吵起来了,我才受不了人家(笑),凭什么你批评我。
北大前任党委书记闵维方说过我,说我只适合当一把手(笑)。不是一把手不当(笑),是吧?这是性格,我这种人就适合自得其乐。
如果说经商,那机会就更多了,从一开始,我那些朋友几乎都在下海。
我早就说过,我说社会分工,就三类,企业家、政府官员、学者,有雄心勃勃的人,想赚钱,干大事的人就做企业。循规蹈矩的人,想安稳的人就到政府去。自得其乐的就搞学问去。人的性格不一样,做自己最擅长的事情才最幸福。所以,虽然我从30年前开始就呼吁企业家,但是我从来没有想自己做这个,我连股票都不炒。
现在,一些原来的朋友、老乡啊说,张老师,能不能帮我们联系一下某某某,我说凡是生意上的事与我没关系,他说你不是认识他吗,我说认识啊,但是我一跟他谈生意上的事,掉我价,你有本事你自己找他谈,不要通过我。真的,我不愿意沾着任何生意上的事。我们老家镇党委书记,人挺不错的,他把我们那儿的手工空心挂面做上了《舌尖上的中国》,一直希望我帮助做广告,我说生意上的事与我没关系。我就是觉得活得越简单越好。
有人当官为干事,有人干事为当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