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种对父母的批判有时真的是一针见血,又无比具有景深。像天下所有小孩一样,她很小的时候听妈妈讲过小红帽的故事。但稍稍大一点,她读原著才发现,在法语原版小红帽的故事里,小红帽和大灰狼最后的对话是这样的:
小红帽脱了衣服上床,非常惊讶地看到了“奶奶”怪异的裸体,她说:“奶奶啊,您腿可真够粗的!”
“那跑起来不就更快了吗?”
“奶奶啊,您的牙齿好宽呀。”
“这样,吃起你来不就更方便了吗?”
话音未落,这只恶狠狠的狼扑到了小红帽的身上,把她吃了个干净。没有什么猎人的出现,恶狼没受惩罚就逃走了。
蒋方舟发现,这其实是个灰暗,有点恐怖的邪恶故事,在几百年之后,却被当作一个天真无邪的故事,成为母亲给孩子讲的床头故事。原来,童话的制作加工过程,就是把真实的场景进行高温杀菌消毒冷冻真空包装的过程。
父母维系这种无菌的环境,在一定程度上是无效的。因为生活的本质就是一团团亲昵的龌龊,一坨坨带菌的诱惑。如果不将孩子用谎言放进带菌的生活中,也许这些真实汹汹来袭的时候就不会显得那么生猛,那么颠倒晨昏摧枯拉朽,反而有种略带不洁的、熟悉的温暖——看,她刨得这么深,几乎令人有些厌烦。
【激动、尴尬,找不到共鸣】
9岁出书,破格入清华,一毕业就进入《新周刊》做副主编——这一切,自证着两个字:天才。蒋方舟相信自己是天才,因为,相信自己是天才,就不会跑去抄袭别人的小说;相信自己是天才,就不会没完没了地炒作;相信自己是天才,就不会靠你捧我、我捧你来造势。
有时候,在当下这个时态里,诚实是不招人喜欢的,亦是孤独的。比如爱情,她是相信的,但也坦言自己不知道还要剩多久,或者是不是永远地剩下去。这样一个毫无恋爱经验的人,常常被媒体捉来,让她谈对男女情感的看法。“我身边的人都谈了恋爱。姑娘们打电话,一片莺声燕语,撒娇撒成环绕立体声。我对此厌恶,多少也带些好奇的成分。有时放下手边的事猥琐地偷听,想知道当她们谈论爱情时,都说些什么。想知道能谈得上恋爱的人是不是具有某种特异功能,要打通哪个经脉才能变得和她们一样。”“大概是我太苛刻了,疾恶如仇,觉得人都该戒贪戒痴,觉得只有不以耍流氓和结婚为目的的恋爱,才能称为爱。”
对于自己何时动情,她亦有清醒的估量——能恋起来的条件,对方必须是无法消化的人:要么太远太神秘太硬太强,咀嚼不动;要么疼惜到舍不得下口。“否则啊,恋爱只能是利己的过程吧,把对方肢解溶化,最后变成自己的营养物,哪有什么爱,只有吃饱后仰头狰狞大笑吧。”
试想,一个从小就跟同龄人的眼界与思维不在同一频道上的人,不遇到一个“老灵魂”,如何能束手就擒?
激动、尴尬,找不到共鸣,所以,只能在过去里找知音,以及把感觉灌注进文字里。于是,就有了现在的蒋方舟。陈丹青作为过来人,颇为正式地对她说:“激动、尴尬,找不到共鸣是多么珍贵啊。”言下之意,要她珍惜才华,珍惜这种赐予的偏得,享受孤独,这是天才的一部分。
作家里,蒋方舟挚爱张爱玲,那种爱,有似恋情。她试着穿越时空,@张爱玲,她说:“如今,我的生活也成了这样一个慢吞吞的老女佣,求之不得的无奈多过踌躇满志,事与愿违的情况多于种瓜得瓜。无论自己抑或是时代,都看不清前路在哪儿,也不知道走哪步会满盘皆输地错。这时总想起你的话来:我们这一代人是幸运的,到底还能读懂《红楼梦》。这是文学仅剩的安慰,以及最后的退守。还能读懂你,我想我也是幸运的。”
夜深人静,她写给张爱玲的这封邮件,苍凉有之,温暖有之。不管怎样,她还是有知己的,即便不能同行,至少可以随时参阅,保持诚实,用她自己的话说:“做一个黑夜里健步如飞的人。坚定地成为自己,同时关心他人的命运。学会爱这个世界,但随时准备好与之抗争。”这是她每天对自己说的,不为励志,只是提醒。她挚爱张爱玲,却比她更有担当更开阔。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