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里同行的一位阿拉木图的老妈妈,是前去阿斯塔纳探望在政府部门工作的儿子。2000年,哈萨克斯坦总统纳扎尔巴耶夫将首都从阿拉木图迁至阿斯塔纳。那是一项跟德国从波恩迁都柏林一样的大迁徙工程,许多政府官员怨声载道。这位老妈妈在阿拉木图与阿斯塔纳之间开始的往返旅程,也是迁都工程的产物吧。她告诉我,她还有一个女儿,移民澳大利亚了。她生活的大部分时间,就是以阿拉木图为中心,在阿斯塔纳与墨尔本之间来回往返。在与许多哈萨克人的交谈中,我发现,也许因为游牧传统的关系,他们不擅长将自己的外貌修饰得特别时髦,看起来也并不全球化;但哪怕是一个普通的哈萨克人,他的思维空间范围也是非常广阔的——他可能曾多次到访中国和俄罗斯,或者曾在欧洲旅游、讲学,或有亲属在美国或澳大利亚定居。当然,他们也许与阿富汗人一样,有时也喜欢夸大其词——在美籍阿富汗裔作家卡勒德·胡赛尼(Khaled Hosseini)关于阿富汗的小说《追风筝的人》中,他曾写道:阿富汗人的夸大其词,表现在日常生活里,就是把一个仅读过普通大专学校的孩子,也要说成是名牌大学毕业生。但无论如何,哈萨克人对德国、俄罗斯、土耳其,乃至香港地区、日本、韩国、洛杉矶和墨尔本的那种健谈,与他们在中亚作为欧亚大陆文明交汇的中间地带的历史是息息相关的。
北方的阿斯塔纳已经是鹅毛大雪的寒冬,肆虐地吹着西伯利亚来的冷风。从苏式住宅区遍布的老城区出发,渐渐地,我们进入了新城。一下公交车,我便感到一些无所适从。空阔的、笔直的、尺度庞大的条条大街,似乎还是苏联式街道的翻版。没有“奥斯曼的巴黎”的浪漫细雨,在这冰天雪地中,更有种无边无际的渺茫感。正是周末,在结了冰的街道上走,竟不怎么见得到行人。环顾四周,已身处现代与后现代建筑的丛林中,被钢筋混凝土的高楼所围。地标性建筑钻天杨和首都的象征——拜捷列克观景塔,都在宽大的中轴线上突兀耸立。一时间,有种来到鄂尔多斯的错觉,整座浮华之城就像失去了资本的滋养和供血,变得面目模糊。坦率地说,对阿斯塔纳的最初印象是不太好的。纵使它采用了最先进的建筑技术,却有种难以亲近之感。纳扎尔巴耶夫曾回忆,那些建筑所采用的奇特的建筑技术,有些是他第一次听到,“膜片防水系统,选择式保温屋顶,高压聚乙烯管等。采用高新技术的不仅仅是首都的楼房建设,还有首都的其他几处建设项目。叶西尔河左岸的道路,还有暴雨水流处理系统,新的左岸滨河道路都是水泥多层结构,采用特殊处理雨后水流技术”。难道这是未来之城应有的景象吗?脑子里浮现出的却是赫胥黎的《美丽新世界》。
穿过共和国大街,转向哈萨克斯坦共和国政府和议会大楼,就到了首都中央广场了。广场的一半被共和国政府大楼和议会大楼包围着,另一半和克涅萨热大街毗邻,这里有一排喷泉和雕塑。在广场不远处,在叶西尔河滨河大街,有哈萨克英雄克涅萨热汗·卡斯莫汗的纪念碑和人民思想家阿拜·库南巴耶夫的纪念碑。站在空落的广场上,360度巡视四周,政府大楼和议会大楼与北京西客站的造型很有几分相似;叶西尔河的正中央,耸立着大型的花蕾型喷泉,文化娱乐中心“梦幻世界”盖着一个经过造型的毡房顶,倒有点中华世纪坛的味道;新古典主义外观的拜谢伊托娃歌剧院,现代风格大圆顶的总统文化中心和大都会电影院,哈萨克名人的纪念碑,有点像香港中银大厦造型的蓝色玻璃银行大楼,后现代的金属结构建筑物和印象派雕塑……一瞬间,感觉就像文化荒漠中拔地而起的斑驳的现代建筑大杂糅,有种强烈的马赛克效果。登上拜捷列克观景塔,可以俯瞰整个阿斯塔纳:旁边建起了国防部大厦,生命树对面的北边耸立起外交部大厦。哈萨克斯坦的第一座摩天大楼——交通运输部大厦,顶端是一个很高的尖塔,共有36层。在这座大楼中有哈萨克斯坦的许多政府部门,如交通运输部、文化部、信息部、体育部、信息通讯部等。这座城市,就像照片中的列宁格勒,或者,像东柏林的斯大林格勒大街,有一种让人失落的宏大。而在塔顶,则是纳扎尔巴耶夫手掌印的雕塑;这位执政了20多年的总统,形象遍布各个博物馆和公共建筑。哈萨克人从四处赶来参观他们的首都时,都争相在这里把手放进这座雕塑里,也许,这象征着与纳扎尔巴耶夫的沟通吧。
直到走进“梦幻世界”,现代生活的气象才从室内购物中心和着熙熙攘攘的人流和暖气滚滚而来。原来人全都在这里!这座购物中心之现代,足以与迪拜或纽约的大型商场相媲美。广场中心开辟出一个游乐园,“跳楼机”缓缓升至棚顶,猛然坠落,引起尖叫声一片;顶层架设了观光车的轨道,一辆辆迪士尼外形的车从空中轨道开过;巨大的屏幕上放映着《侏罗纪公园》,顶层的iMax影院和变形金刚游戏厅排满了队;在欧美大都会商城能见到的奢侈品牌,在这里一应俱全;咖啡厅、西式点心店、酒吧分布在各层。这里的景象,与外面的景象就像两个世界,而我对阿斯塔纳的印象则有了一个颠覆式的纠正。阿斯塔纳的发展总规划方案,是日本现代建筑设计师岸黑川的方案,他曾经设计过索尼集团大厦和德国首都的日德中心。他在陈述中说:他用“新陈代谢”作为理论,以两种结构的共生,即静态的基础结构与动态的建筑群的共生,构成了阿斯塔纳变动主义概念的基础。他说:“20世纪是机械原则时代,21世纪则是走向生活原则的时代”;“新的首都是在旧都阿克莫拉(阿斯塔纳旧称)的历史和新建的首都阿斯塔纳的和谐共生中获得新生的,东西走向的铁道线和由东南流向西北的叶西尔河道构成了它的城市构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