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无论是“二战”后高速发展的美国经济,还是黄金时期的广告业,一切蓬勃向上都无法更改这样的事实:唐仍是那个雷蒙德·卡佛笔下的孤独的美国人。甚至如果我们将唐当作一个新兴中产阶级的符号,也许更加说明问题,他是消费社会中文化焦虑的完美化身,从死亡焦虑(幸运牌香烟)到家庭解体的焦虑(柯达相机),如今通过可口可乐,唐完成了自己的杰作,一个有关美国式童真的想象,他清理了整个上世纪60年代的伤痛嘈杂,民权运动、越南战争、暴力暗杀如此等等,就像在那条可乐的广告里呈现的,未来像是一个美丽而年轻的加州女子,素面朝天,动听歌唱着苹果树和蜂蜜,本真如初有如婴孩。“唐更像是一个美国的弗洛伊德式的象征,甚至足以作为那些比如符号学的毕业论文题目,他的男子气概,他的资本主义特征。唐是整个美国的招牌。”《纽约客》剧评专栏作家艾米丽·努斯班(Emily Nussbaum)如是写道。
女性主义教科书
反而是唐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发生着惊人的巨变。皮特、佩吉和琼,他们都不再是剧集开始时的样子:琼放弃了让她束手束脚的甜心老爸,开始了自己的生意;佩吉接受了斯坦的表白,迟到的真爱的一幕虽然多少有些俗气,同时多少让人遗憾着这个离经叛道的纽约女孩终止于一个通俗的爱情喜剧,但伊丽莎白·莫斯(Elisabeth Moss)出色的演绎确实也给佩吉画上了一个动人的句点;不管罗杰和玛丽的午餐玩笑背后是甜蜜还是裂痕,此时此刻的浪漫已足够;势利实际到有点不讨喜的皮特,却收获了看起来最完整的成功人生,携妻带女奔赴另一个完美的工作;贝蒂平静地在桌边吸烟,萨丽在一旁洗碗,你再也无法计较这个女人的虚妄矫情,却几乎要为死亡面前她的美丽和端庄举杯致敬。
时光呼啸而过,幸运的是他们无一例外地更加坚强,更加透彻,甚至更合乎道德伦理。与其余描述上世纪60年代的影视作品相比,《广告狂人》没有集中在那些时代中最耀眼的激进主义者,或者嬉皮士身上,相反这里的每个人恰恰是理查德·尼克松所言的“沉默的大多数”——他们不是焚烧募兵卡片的反抗青年,也不是老实地躲在格子间里午餐的麻木工薪族,他们智识优异,勤恳地经营着自己广告营销的手艺,以此作为安身立命在野蛮商界的武器。同时他们也不乏偏见,比如对于雇用黑人雇员充满了抵触,也从未对女性有发自内心的尊重,甚至那些同样优异的女人自己也仍在心底犹疑着对自己的看法。
从9年前开播之时,便有人已经为了《广告狂人》中强烈的性别歧视和男性特权怒发冲冠,刚从秘书学校(Miss Deaver’s Secretarial School)毕业的佩吉,芳龄20岁,相貌平平但身材丰满,当她踏进史特灵·库柏(Sterling Cooper)广告公司,立即被一群言语轻薄的男人围住,被他们无礼挑逗一番。这一段场景,已足够令广大女性观众目瞪口呆,如今她们所深以为然的是如果佩吉愿意,可以把整个公司的男人们告到破产。毕竟如1980年美国第一次将性骚扰定罪并纳入司法范畴的史实,早不是人人都清楚的陈年往事。
9年之后,《广告狂人》无疑已经是近年来最具有女性主义色彩的电视剧之一。曾以《黑道家族》大获成功的制片人和编剧马修·维纳(Matthew Weiner)毫不讳言自己在争取女性观众上所付出的努力。身为男性编剧的维纳毫不讳言,在构思《广告狂人》的阶段,对于整体人物建构最重要的两本书无不围绕女性,贝蒂·弗里丹的《女性的奥秘》(The Feminine Mystique by Betty Friedan)和海伦·布朗的《性和单身女孩》(Sex and the Single Girl by Helen Gurley Brown)。“开始我去读它们,为的是研究故事的历史大背景,毕竟这些都是经典的作品,改写整个美国历史的女性圣经,但令我惊讶的是,它们不仅是历史,我觉得的确很多东西是改变了,但也不是一切都改变了,我知道这些鲜明的女人到今天也会闪耀。”
但维纳始终强调的是,一部“女性主义的电视剧”和“有关女性主义的电视剧”有着本质意义的区别,《广告狂人》始终审慎警觉着的便是成为后者。比如佩吉,从第一天走进麦迪逊大街上那栋气势磅礴的办公楼开始,她不知女性主义为何物,她的脑子里全是惴惴不安,她被办公室总管琼的优雅自信惊得哑口无言,又因为自己浓重的外省乡土气时刻暗自难过,她不知道如何反驳皮特对自己是阿米什人的取笑,却在唐宿醉后说她该去主动取悦皮特的时候,礼貌而肯定地说:“我不想看上去不那么合作,但是我必须这样么?”乃至经历过大大小小的糟糕的感情生活,她选择从始至终像是一个女性版的唐一样,把不可告人的秘密藏在身后,倾情于工作,从唐的门徒,到唐的竞争者,甚至是唐的上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