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汉思后来申请上了哈佛的中文博士课程,1959年,他在斯坦福拿到第一份正式教职,教中国文学,他们就在斯坦福待了两年。之前,他们在伯克利大学收养了一个男孩,在斯坦福时又收养了一个女孩,孩子们年纪太小,张充和便辞职回家照顾。1961年,傅汉思接受了耶鲁大学副教授的职位,教授中国诗词,日子终于安定下来。张充和也重新工作,到耶鲁大学美术学院兼职教授中国书法。白谦慎告诉本刊:“耶鲁大学美术学院是美国最好的艺术学院,张先生在那里教了25年的书法课,很受欢迎,其他学院的学生也能来修她的课,比如现在任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东方部主任的何慕文博士(Dr. Maxwell Hearn)就是在耶鲁大学上本科生时修过她的书法课。”
而弘扬昆曲也是张充和的一大事业。抵达美国之后,她就和李方桂、项馨吾等老曲友合力把国内的曲会活动带过来,老曲友们早在抗战时期就与张充和有过昆曲合作,天涯重逢,到美国后还经常唱和,彼此的感慨可想而知。但要在美国弘扬昆曲非常艰难,张充和用“孤军作战,实打实的一个人战斗”来形容,她自己做过昆曲演出的服装和道具,没有笛师配合,她自己先将笛音录好,备唱时放送,后来便精心培养女儿傅爱玛学习昆曲。一开始,女儿对昆曲没兴趣,她就用女儿爱吃的陈皮梅作“诱饵”,唱一支曲子,给一个陈皮梅,结果“立竿见影”。她还教女儿吹笛子,经她调教,傅爱玛9岁便登台演出,母女俩有时同时登台,或你唱我吹,或我唱你吹,趣味无穷。半个多世纪以来,除了她常去的纽约市和耶鲁大学校园之外,张充和先后到加拿大、法国,以及香港和台湾地区的20多所大学讲授并示范演出昆曲,由傅汉思翻译,在西方汉学界引发了深远的影响。她早期播撒下的昆曲的种子已经萌发,1988年还发起成立了海外昆曲研究社,而她的四个学生在促成昆曲被联合国科教文组织列为“人类非物质遗产代表作”一事上立下了汗马功劳,尤其让张充和感到欣慰。
随兴而至的人生
白谦慎回忆说,差不多20年前,张充和让他为她刻一方印:“一生爱好是天然。”句子出自汤显祖的《杜丽娘》,意为爱美是天性使然,在白谦慎看来,这句词也体现了张充和对于人生和艺术的态度。“她首先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很雅致的人,和展厅文化不一样,书法于她,多少带点游戏的、游于艺的精神。”2010年7月,白谦慎编著的《张充和诗书画选》在三联书店出版,收录了张充和包括诗词、书法、绘画在内的40余件作品,余英时专门为此书做了洋洋洒洒一万多字的长序,说明张充和身上“以通驭专”的精神,恰恰代表了中国精英文化的精髓。而所有这些艺术,用她自己的话总结:“我这辈子就是玩儿。”
张充和做什么都是随兴而至,她说:“我写字、画画、唱昆曲、做诗、养花种草,都是玩玩,从来不想拿出来给人家展览,给人家看。”苏炜回忆他当年向张充和学书法时,她用清水在纸上写字教他们。“她喜欢用清水,我们老想劝她,不要用那个水写体,因为用水一写就没有了,我们想让她用纸来写,那次就惹得张先生不高兴了,她说:‘你们的心不在写字上,写字就不要想那么多。’”白谦慎也说:“张先生虽然每天都临帖,但是作品非常少,偶尔有人来要个扇面,她就给人家写一个。她很少卖字,有人通过我买了一些,是她前几年写了打算带回国内送亲朋没送完的,市场流通绝对不是她写字的目的。她做这些都是玩的心理,不是要传世,自己高兴就行。”
虽然很早就开始写作,但她随写随丢,她曾戏说,她对自己的作品就像随地吐痰,无刻意留存。谁有兴趣谁收藏,谁想发表谁发表,“一切随缘”。因此一生中从未主动出版过任何著作,倒是卞之琳一片痴心,私下将她发在报刊上的作品收集起来,拿去香港付印。在耶鲁任教时,一名洋学生自费给她印了本诗集,名字和装帧都很美,叫《桃花鱼》,收录的诗不过寥寥几十首。
对昆曲的爱好和弘扬亦是如此。民国时期她第一次登台演出,在上海的兰心戏院演出《牡丹亭》的《游园》、《惊梦》和《寻梦》三出,张充和演杜丽娘,张元和演柳梦梅,苏州女子李云梅演春香。李云梅长相标致,热爱书画和昆曲,有很高的艺术天分,张充和很喜欢她。但李云梅是著名画家吴子深的下堂妾,在当地名声不佳,有些人看不起她。曲学大师王季烈当时就反对张充和与李云梅同台演戏,让张宗和转告她,千万不可让李云梅参加演出。但张充和并不理会,她回话给王季烈:“那么就请王先生不要来看戏,但李云梅一定要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