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石原著中描述的萧涧秋,是当时某种典型的知识分子形象——“稍稍憔悴青白”的,并且穿着一套“厚哔叽的藏青学生装”。据经历过《早春二月》时代的北京电影学院教授陈山形容,当时萧涧秋这种“学生装+围巾”的装扮很是流行,引起较多模仿,他自己当年就是其中的一员。哔叽,来源于英文serge,是一种用精梳毛纱织制的素色斜纹毛织物。呢面光洁平整,纹路清晰,在上世纪90年代之前的中国很是流行。
“孙道临毕业于燕京大学,所以他演知识分子的角色十分适合。在电影中,萧涧秋和陶岚的感情交流,包括萧涧秋本身曲折的心理状态的变化,几次是通过钢琴来完成的。这在当时是很精英化的。”陈山说,“相比之下,萧涧秋和文嫂的交流却通过比较直接的表达方式——送橘子、接济她等,这反映了萧涧秋对于两个女性的不同态度,一种是精英式的,一种是更生活化的。这也说明了萧涧秋这个人物本身具有两面性,一方面他的谈吐文雅,一方面他又具有软弱性。我把整个电影中萧涧秋的转化阐释为一种‘雌化’的过程。相比之下,陶岚是勇敢得多、有担当得多的,这个角色很具有现代性。”陈山谈起《早春二月》就滔滔不绝。
《早春二月》电影有不少超前和叛逆的地方。其一是,与原著小说不同,电影中增加了开头萧涧秋穿着厚哔叽的学生装格格不入地坐在一群贫苦人之间,旁边有一个老者睡着了,头差点靠在萧的肩膀上,他脸上突然出现了一晃而过的厌弃表情。我认为这“一晃而过的厌弃”十分之妙,表达了潜意识里知识分子的洁癖。其二是女主角陶岚在别人问她信仰什么“主义”时,原著中是这样回答的:“我么?你问我么?我是自私自利的个人主义者!社会以我为中心,于我有利的拿了来,于我无利的推了去!”这句话电影稍加改变后基本保留原意地搬上银幕。其三,在陶岚和萧涧秋这段“恋爱关系”中,陶岚完全占主动地位——刚认识时就主动去他房间等他,原著中陶岚还主动写信倾诉崇拜之情,一封不回又写了第二封……这些举动在当时应该都算大胆,也是这部电影私底下那么深得人心的一个原因:在当时工农兵形象为主角的电影界中,这部以小知识分子形象为主角并说出了一些个人内心真实想法的电影,无疑很令人耳目一新。
《早春二月》成功的另一原因还在于当时夏衍做的修改。夏衍是中国著名文学、电影、戏剧作家,文艺评论家、翻译家,左翼电影运动的开拓者、组织者和领导者之一。他参加过五四运动,所以本身对柔石的这篇小说应该也很喜欢。在新中国成立后夏衍改编了鲁迅的《祝福》等其他作品,是剧本写作方面的高手。夏衍对《早春二月》剧本的修改非常之细。在剧本里,原先有一处,谢铁骊写的场景是“荷花地,外,夜,春”,夏衍在“春”处画了圈,并打了问号,旁注“春天不会有荷花”。
“谢铁骊进入电影界以后极其用功,苏联电影对他影响很大。《暴风骤雨》中主角的死亡和苏联电影《雁南飞》如出一辙。此外,俄国古典时期作家,他们创作的常规题材就是‘多余的人’,这种形象身上具有软弱性,和《早春二月》中萧涧秋类似。”陈山说。
在《谢铁骊评传》中,改编《早春二月》被他自己解释成一个诸多因素作用力的结果:自身喜爱柔石的原著小说、小说中描述的江南小镇让他想起自己的家乡淮阴、熟悉的乡愁感、萧涧秋身上有他的长兄谢冰岩及其朋友们的影子、自己抗日战争中接触的热血青年感觉和柔石小说中的进步青年很像……创作《早春二月》的时候,谢铁骊38岁,这可以说是一个艺术家的黄金时期,既有了岁月的积淀又依旧年轻。
《早春二月》能够流传后世还跟这个充满美感和联想意境的片名有着莫大关系。这个片名是夏衍改的。他认为原著小说中的“二月”,实质上表达的是一种“春寒”的感觉。但他认为在谢铁骊当时拍片的60年代,“二月”已经没有那种“春寒”的意义了。于是他建议将片名改成“早春二月”,寓意“春天快到了,但春寒还未尽”。这个修改不得不说是点睛之笔,叫“早春”而不叫“初春”,一字之差却云泥之别,再一次体现了于任何文艺体裁,标题都是极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