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联生活周刊:那作品的最终形态你是通过什么方法来掌控,比如展场那个高大柱体?
隋建国:柱子是(放下来)躺着浇的,里面有一根木头。外面后来还加浇了一层发泡小的聚氨酯,用来增加一些细节的东西。大的是靠形状,小的是靠细节,这就好像《时间的形状》那个球体表面的褶皱。我现在发现《时间的形状》确实成了一个核心,也是因为《时间的形状》我后来才闭着眼去做《盲人肖像》。很多东西是“看”不见的。比如说我今天和昨天都见到你,你变了吗?我看不出来,其实你肯定变了,过两年我会说,“哎,两年不见你变成这样了”,但每天是看不见变化的。它拒绝视觉,很多事情都是拒绝视觉的。
三联生活周刊:可以理解为,你这几年作品的变化是从拒绝视觉开始的?
隋建国:减少视觉,减少控制,因为视觉太灵敏,人的行为很大一部分是被视觉引领和控制了。
三联生活周刊:但对艺术家来说,怎么来把握这个分界线?一个自然存在的物体的形,和一个艺术家闭眼捏出来的纯粹偶然的形,分别在哪里?
隋建国:如果按照老庄的精神来看,我认为是没有区别的,最好是没区别。我闭着眼睛捏泥,感觉就很像是上帝在工作,每块泥都是不同的存在,这是让我非常着迷的事情。而且闭上眼之后,这个手就已经不是我的手了,因为我的手本来是一定要听我指挥的,而且我受过这么多年训练,就是为了让它可以按照我的指令来工作。可是闭上眼,你控制不住它了,它只能这样动。这不就是自然在产生自然吗?这不就是造化吗?很多人不同意我的想法,但我想证明这个东西。
三联生活周刊:你用过这么多种材料,你觉得,材料对雕塑来说意味着什么?
隋建国:当你模仿一样东西的时候,材料就是一个载体。但像我现在这样,以这样的方式来做一个雕塑的时候,材料是主体,材料是它自己。
三联生活周刊:那你怎么看日本、韩国的“物派艺术”?
隋建国:我捏一下的理由可能就在这儿。物派认为,现代主义意味着人工制造,那么我就直接拿自然给你看。他们这样做的时候其实也是被西方规定了。西方人说东方是自然的,于是他们就拿自然的东西呈现出来,正合其意。我有一个很好的朋友,他特别喜欢物派,他说那是东方的创造。但我说:“你看你们日本的物派是建立在禅宗基础之上,禅宗在日本特别有仪式化,但你知道禅宗在中国是什么吗?在中国最后吃喝拉撒全是禅,哪有什么仪式?有仪式就是假的嘛。”我说如果让我做一个跟禅有关的艺术,哪怕做一个写实的东西,它也一定跟禅有关,因为禅的意思就是不立文字不受任何逻辑限制。他不是很服气。
让中国人去做物派那样的作品,那种“我根本不管就拿一个东西给你看”的理性,其实很难做到。我以为生命必须潜入到作品里面去,而且这个生命应该是肉体的——意识的生命很容易被修改,但肉体这个东西你反而很难修改它,它本身是个真实的存在。这就是为什么我现在想用身体的艺术重新开始的原因。
(实习生胡潇方对本文也有贡献)
主笔/曾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