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陈光甫的判断是正确的。以桐油作为借款抵押的建议,得到摩根索的欣然同意。至于借款金额,美国认为中国仅能保证每年2万吨桐油供应,因此坚持借款最高限额为2500万美元。这与孔祥熙期望的3~4亿美元有着天壤之别。但陈光甫认为,如果能够按期运货还贷,顺利履行合同,将来不难获得更大援助,因此在电文中力劝孔祥熙接受:“惟美国论利害与我非唇齿之依,论交情亦无共患难之谊,美国国内孤立主义盛行,反对援华,在这种情况下,能取得如此成绩,己实属不易。”
桐油贷款数额虽小,但它的政治意义和心理作用却不可低估。借款协议达成之际,正值汪精卫公开投敌叛变,抗日阵营受到剧烈振荡。此时借款成功,恰似给人心浮动的中国抗战打了一针强心剂,缓和了投敌逆流的冲击。正如陈光甫所说:“此次借款本为试探美方合作之门,现借款既已确定……即为将来再借之先河。”1938年末的桐油贷款艰难撬开了美援金库的大门,也标志着美国远东政策开始向援华制日发展。
但桐油借款的成功并不意味着国民政府谋求美援的道路已成坦途。陈光甫曾向孔祥熙指出,欧洲战争终要爆发,美国将开始储备战略原料,而中国盛产之锡、钨等有色金属矿正为美国所需。“乘美国充实国防之时,以我所有,供彼所无,建立续谈借款及供给军火之基础,俟时机成熟,一拨即动。”无奈的是,时机迟迟不来。到1939年6月,中国从美国得到的桐油借款几近分配殆尽。
直到9月,陈光甫苦等的时机终于到来。欧洲战争爆发后,他立即与美财政部展开谈判,并提出了借款7500万美元,以滇锡5万吨作抵押的方案。麻烦的是,美国进出口银行的贷款资金已经用完,在国会没有通过增加新的贷款之前,进出口银行无法贷款。更麻烦的是,美国国会还规定每一个国家借款不得超过3000万美元。中国桐油借款己有2500万美元,如须再借,便不得超过500万美元。
整个秋季,美国都在忙着修改中立法的大辩论,借款交涉便被拖延下来。罗斯福在国会演说中强烈要求修改中立法,废除其中禁运武器的条款。而孤立派议员则进行了殊死抵抗。经过一个多月辩论,国会于11月初通过了皮特曼提出的“现购自运”方案。这是1941年太平洋战争爆发前美国最后一个中立法,在欧战中帮助了英法,中国却未能从中得到好处。
陈光甫和胡适多方奔走游说,竭力推动借款谈判。陈光甫在日记中描述了此时的痛苦心情:“余在此间接洽事宜,几如赌徒在赌场中掷注。日日揣度对方人士之心理,恭候其喜怒闲忙之情境,窥伺良久,揣度机会已到,乃拟就彼方所中听之言词,迅速进言,藉以维持好感。……盖自知所掷之注,与国运有关,而彼方系富家阔少,不关痛痒,帮忙与否,常随其情绪为转移也。”
陈光甫在12月初再访摩根索,言辞恳切地分析了国际形势,表明了中国抗战的决心。摩根索听后颇为动容,答应“当极力设法”。得到财长的承诺后,陈光甫感激地告诉摩根索,今天是自己59岁的生日,“这实在是一件最好的生日礼物”。当得知因接洽借款未成,陈光甫无暇与家人团聚,摩根索当即亲自为陈光甫预订机票,让他马上回纽约与家人团聚,并答应将亲自处理借款事宜。陈光甫在当天的日记中感慨:“真所谓‘奉旨’度生辰也。”
1940年3月,美国正式宣布向中国提供华锡借款2000万美元。紧要关头,孔祥熙却节外生枝,急发电报要求取消华锡抵押,一时之间让陈光甫和胡适如堕烟海。孔祥熙之所以改主意,据说是谈判的另一代表纽约华昌公司李国钦,担心华锡贷款会影响自己经营矿物的垄断利润,故制造借口从中作梗。
陈光甫视信用为生命,如果取消华锡借款,自己失信事小,国家失信事大,“此与国运,大有关系”。在陈光甫和胡适长达一个多月的反复恳求下,孔祥熙才不再坚持己见。这番波折,也让陈光甫感叹:“所能办之事为在美接洽,所不能办之事为周旋中国复杂环境。”
华锡借款达成后,陈光甫心生去意。他得知国内桐油、锡矿的运输状况改进甚微,担心延期还贷会影响到中国的国际声誉,便决定回国亲自督促。他在昆明设立办事处,派人至海防疏通存积桐油、锡矿的运输,并邀请美国政府选派运输专家赴华视察,研究改善办法。1941年9月,美国运输专家安斯丹到中国,专门就滇缅公路运输中出现的种种困难进行考察,写出报告书《滇缅公路行车现状及改进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