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随着战局的加紧,日本兵力严重短缺。7月底,中岛的父亲被征兵入伍。这时,距离日本战败投降仅剩半个月左右,父亲充当炮灰的命运可想而知。很快,战败的消息传来,开拓团也随即陷入了惶恐和慌乱。很多开拓团都遵循了日本当局的指令,全体自决——大家一起关在一栋房子里,引爆事先安排好的炸弹,没被炸死而跑出去的人,再被负责人拿钢刀一个一个地砍死。
中岛一家所在的开拓团,团长没有带他们直接走上绝路,他带领整团500多人逃到山坳里躲避,直到苏军允许开拓团回原驻地过冬。但他们的生活依然处于绝境之中,不光没有口粮,还流行起传染病,每天都有两三个人入土。在那个冬天,3岁的中岛幼八瘦成了皮包骨,肚子因消化不良而胀得圆鼓鼓的,眼珠显得格外大,几乎要凸出来。母亲此时产下的男婴死在襁褓之中,自己也因产后虚弱感染风寒生死难料。
“你们不要的话,我拉扯!”
为了保全孩子们的性命,生母只好决定将9岁的大女儿留在身边,而把年幼的中岛幼八送给他人。她托付了向开拓团售卖零碎商品的小贩“老王”,求他帮忙找人收养。熟睡中,中岛幼八被安放在老王放杂货的篮子里,一路被挑担到了沙兰镇。
可是,中岛那副看上去简直活不到明天的模样,配上他因为怕生而发出的惨烈哭声,让村里一直想抱养个男孩儿传宗接代的人家都不愿收留他。幸而一个叫孙振琴的中年妇女从看热闹的人群里挺身而出:“这条小命多可怜,好不容易生下来,连活都活不下去,这叫什么世道。你们不要的话,我拉扯!”
就这样,中岛幼八被收养了。每天早上,养母给他按摩圆鼓鼓的肚子,嚼烂了吃的再嘴对嘴地喂他。中岛回忆说:“那种触感,现在的我仿佛还能感到。”如果说养母的养育之恩是此后的13年,那么当时,对幼小的中岛来说,收获的应是救命之恩。因此,中岛到现在也爱对别人说:“我的身体好,因为流的是日本人的血,长的是中国人的肉!”
“我绝不回日本。”
儿子被收养,加上开拓团筹集并发放了救济资金,生母和姐姐的处境日渐好转,她们开始希望并努力让中岛幼八回到身边。但是再见面,中岛幼八已经对生母感到陌生。他被养母紧紧地抱在怀里,始终没有让生母触碰一下。
开拓团开始被陆续遣返日本,生母不愿把儿子留在中国,再次来到养母家,并明确提出想要回孩子。不等养母同意,就拼命抢过中岛,跑回了驻地。这一下,“老陈家的孩子被人抢走了”的消息迅速在村子里四散开来,村民们气势汹汹地聚集到驻地声讨。
最后,事情只能交由当地政府解决,也就是共产党建立的民主政府。裁决趋向民主,尊重孩子的意志,方法是让孩子站在相隔很远的两位母亲正中,由他自己选择投入谁的怀抱。结果可想而知,生母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带着姐姐回到驻地,决定两天后动身回日本。这是中岛幼八为自己的人生做出的第一次关键性的抉择。
第二次重要选择发生在小学毕业时,大约是1955年。此前一年,中岛的生母将写有“在中国松江省宁安县沙兰镇有我的儿子,抱给陈家,请给予调查”的字条想办法递到了战后首次到日本访问的中国红十字会代表团一行人中倪裴君女士手里。而后区政府就接到了上级指示去了解中岛幼八的近况,并告诉他,回日本的途径已经开放,如果愿意回去,交通费用全由政府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