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郜艳敏出名之后,她在村子的人缘直线下降。和郜艳敏家算是关系不错的村民老杨说,2006年各地记者来采访的时候,村里人觉得很多东西“不对劲”。
“她跑到村里多少年都没人住的破房子里,在那儿做饭,记者拍照,那根本就不是她们家的房子,是个快倒的老房子。”老杨说,村子里以前吃水困难的时候,去附近打过水,但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记者来的时候,她找了几个老年人去挑水,又拍了照片,“这些人以前去都没去过啊”。
三个大队的干部去县里开会,看到了《燕赵都市报》上刊登了下岸村的照片,下面图说的大意是,下岸村60岁以上的老人几乎都过着单身生活,一辈子没结婚,也没有人管。“事实上我们村就一个这样的老人。”老杨说。
郜艳敏的故事讲了一遍又一遍,每一次都要从她最不愿意回忆的被拐开始讲起,之后讲到她对孩子的希望和付出,在既定主题的需要之下,郜艳敏的生活环境越艰苦,越能有效地传达报道的主题。与此同时,村民们也在意自己村庄在外界的形象,他们质疑照片的客观性以及一些事实的准确性,但是并没有和外界直接沟通的渠道。
在记者一轮又一轮的采访之后,一个村民们认定的联系出现了——是郜艳敏把媒体领到村里的,一切不真实的或者是真实但影响不好的报道都和她相关。村里的人际传播是快速的,关于郜艳敏“造假”的说法在村里很快传开了。一位和郜艳敏年龄相仿的妇女告诉记者,村里人找附近村子的姑娘相亲,对方的第一反应就是你们村到现在还在烧牛粪蛋,绝对不去。“村里多少年都不烧牛粪蛋子了,后来一打听才知道是造假。”
村庄里的生活节奏算是安逸,农忙之外的时间,不少人会聚在一起打麻将、聊天,郜艳敏不愿意参与,也没空参与,她的时间大部分用在学校里,教学之外,她还要劳动、照顾家人。“最美女教师”和大部分村民拉开了距离,关于她的说法开始多了起来,有人说看了新闻报道上如何造假,郜艳敏开始在村里教书的时间点也被村民指出是有误的;有人看到她去邮局取钱,说她说假话是为了突出村里的贫困,给自己找好处。
在媒体的报道中,郜艳敏的形象“感动河北”,但是在村民的眼里,郜艳敏仍然教书、劳动、和丈夫吵架,所有的琐碎加在一起,她仍然是一个普通人,拿一份教学的工资,并没有感动谁,甚至有人觉得村里的孩子出去继续读书,成绩根本就跟不上,但是郜老师是想换都换不掉的。
让村里干部不满意的是,修路建学校的政绩成了郜艳敏的功劳。关于村里的几件大事,媒体的说法、村民的说法和郜艳敏的说法在一些细节上不一致,之前在村里担任过干部的杨国明说,村里的小学有六间新房,是1999年村干部跑教育局之后盖的,下岸村通往村外的小路是2007年修好的,村干部跑交通局跑了好多次,走的是公路村村通工程,但是一到了媒体报道上,这些和郜艳敏没多少关系的事情,也成了她的。
老杨说,为了修这条路,村里人晚上也要看着石料,他自己也看了七宿,下雨的时候,要及时用塑料布盖好,费心费力,但路修好的时候,记者拿着照相机到村里来了,没人拍真正劳动的那些人,直接找了郜艳敏。“他老公在那儿整路边,村民们看见了觉得很可笑,路都修好了,他在这儿干活儿,记者一来拍照,宣传出去的就是郜艳敏。”
但是郜艳敏觉得,是她两次找了《燕赵都市报》的记者,让他和县里沟通,呼吁修路的事情。外界的力量在村子内部是一个虚幻的角色,谁也说不清楚郜艳敏在外界到底有多大能量,能不能修路,村里人更在意邻村人一句“牛粪蛋”的评价和谁也不知道有多少的捐款,矛盾和误会一直在加深。郜艳敏最怕被人说的事情是“贪污钱”,她对此非常敏感,有人说她在邮局取了多次汇款,但是她否认了这种说法,她说除了“感动河北”1万元的奖金自己留下了1000多元,没有一分钱的善款是她收下的,更没有用在自己身上。她显得很委屈,她哪儿知道记者每张照片都拍了什么,也不知道人们为什么要说这些。
议论郜艳敏的人里也有人和她身份相似,都是曾经被拐卖到村里的妇女,但为郜艳敏说话的只有当初把她买回家的家人和婆家的几个亲戚。在这种环境里,郜艳敏是被孤立的。老杨说,除了在外界的名声,她可能过得也不好,这几年里,她还是和丈夫吵架,不被村里人理解,最好结果也许是县里和她关系不错的宣传干部带她离开吧。
风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