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朝也有几个英雄爷……”
江国庆和他的师父汪天稳,亲眼目睹了陕西皮影戏上世纪以来的溃败,至少在他们看来是如此。作为一种古老的傀儡戏,直至上世纪90年代之前,皮影戏仍是关中平原上广大农村红白喜事、逢年过节上不可缺少的活动,而现在,是皮影而非皮影戏成为故事的主角。
在多番电话联系后,我们终于和江国庆敲定了紧锣密鼓的采访时间,他们正在为8月份即将在北京恭王府举办的一次皮影展览加班加点赶制皮影。某种程度上,江国庆和汪天稳与他们共同打造的“华县皮影”品牌,一起见证与推动了这场皮影制作与演出分离的变革。
皮影制作与演出的分离,似乎是转型时代皮影一条新的生存之道,只是,这条道路也不容易,而更为艰难的是,皮影戏曾经真正的主角们——比如“德庆社”当年的台柱子、有“碗碗腔之王”称号的李世杰。
在陕西戏曲研究院那栋略显破旧的家属楼里,80多岁的李世杰不时接待各路采访,见到我们的第一句话是:“我现在对这个事情无望了。”现实的情况是,会唱皮影戏的艺人越来越少,一些并不懂戏的人反而弄虚作假,申报国家传承人。尽管愤慨,聊得兴起,他仍会取下墙上的月琴,坐在堆满杂物的阳台上,连弹带唱起来:“我朝也有几个英雄爷……”
“皮影这个艺术太深了”
在江国庆的带领下,我们在一个小区居民楼13层的工作室里见到了汪天稳。他正带领四五位徒弟赶制《白蛇传》展的演出皮影,在这个二室一厅的房子里,大厅摆放着各种装裱完毕的皮影,一间房子用于雕刻,一间用于染色。每逢赶制一批急活,他们都会在这里进行一段时间的封闭作业。
从11岁开始,汪天稳已经整整刻了55年皮影。最初家人想让他去学秦腔,他见那些唱秦腔的孩子很可怜,穿着浑身补丁的衣服,吃饭的时候还不能上桌,只能端着一碗饭远远地赶快吃完。皮影戏班的待遇显然要好一些,总共才五六个人,至少可以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也因为从小喜爱,他从家里背粮带钱,一个人跑到西安,跟着在陕西省傀儡艺术剧团上班的同乡的皮影制作大师李占文,开始学做皮影。
过去,皮影制作艺人又称“影子匠”,往往受聘于有钱的财东,专门为皮影戏班制作演出道具服务。从1960到1963年,汪天稳跟着师父学了三年,那个年代,手艺行里的师徒关系非常紧密,形同父子。每天早上起来,汪天稳首先要为师父倒尿盆,叠被打水,睡前同样要伺候周到,而师父除了把手艺倾囊相授,就连订婚结婚也帮他拿钱张罗。
陕西皮影以西安为界,分为东南西北四路,最有代表的是东路和西路,前者集中于华县、大荔、渭南、华阴等地,后者则主要在宝鸡。东路皮影的制作最为讲究,其雕刻技艺所以至今领先全国,缘于其不同于其他皮影雕刻所采用的“侧刀法”,采用“推皮走刀”的特殊技法——刀扎下去不动,靠食指、中指、无名指三个手指的功夫,推动牛皮雕刻,如此则可以清楚看到每个下刀的位置,皮影因此可以刻得和头发丝一样细。这样一来,对雕刻者的手上功夫要求就很高,练不好便钻不透牛皮。
开始,师父扔给汪天稳一块牛皮,让他用一只手压住,另一只手转牛皮,最后换成砖头,直到把手练肿再消了,才算过关。此外,每天早晚各半小时的练功还有讲究,早上必须在大小便之前练习。两个月后,师父才给了他一把刀子,开始刻小手、花草等最简单的配件。又练了一个多月,汪天稳开始刻一些简单的皮影人物。
谈起师父让他独自刻的第一段戏,汪天稳至今仍很激动:“1962年11、12月,我给渭南一户人家刻了一段《三打祝家庄》,花一两个月刻了20多个人。”那时他已经学艺快两年了。
传统的皮影刻制有许多公式与模板,通过画谱一代代流传下来。“小生有小生的模板,小旦有小旦的模板,你需要啥人物,我给你套啥人物。过去不管啥剧,脸谱都是固定的,比如武松的形象,眉毛是皱的,戴着皂角帽。”皮影又分为头茬(头)、桩桩(身子)、杂件(桌椅板凳)、布景几大类,刻好后分门别类放在箱子里,演出时再根据需要临时组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