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5年,现代主义思想缔造者之一的波德莱尔曾强调,在艺术中,“完整的”与“完成的”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概念。对于波德莱尔来说,最好的作品并不是抛光打磨之后的物件,而是那些可以承载传递艺术家视角与思想的作品。我们没有明显的证据证明世纪末的艺术家和早期印象派画家是否受到“未完成”的启发,然而他们飞快的、素描一般的笔触被当时的传统艺术界批评为“没有完成”的作品,正是这样的“没有完成”实现了对一瞬即逝的捕捉,记载了艺术史上一次伟大的革命。
这次展览几乎收罗了所有伟大的现代主义及印象派时期艺术家的作品:杜米埃、马奈、惠斯勒、马蒂斯、德加、莫奈。这些画作可以说是艺术家作品中最为特殊的存在,至今还在被争论究竟是否“完成”。有趣的是,其中的大部分都带有艺术家的签名,似乎艺术家们认为它们已经可以作为“作品”而出现,然而这些作品却大多留在了艺术家的画室,作为艺术家私藏的爱好或者是某种实验。
这些作品本身所带有的实验性和私密性最为后来的艺术家所赞赏。培根曾经对杜米埃未完成的《堂吉诃德》大为赞赏,并把它列为自己最钟爱的艺术品之一。英国艺术家席格也曾经买下德加的《窗前的女人》一作并表示这幅只有几笔松散的笔触、剪影般的轮廓和快速的白色光圈构成的作品是德加作品里“最精美的一幅”。
马奈和惠斯勒未完成的女性肖像更为私人化,它们似乎与艺术家的某种试验相关。马奈1877年创作的《舞会上》笔触的运动是惊人的:他用这些快速的、不应出现在画布上的笔触诉说了舞会中一位女士微妙而优雅的转身,而她身后的男性舞伴有着似有似无的侧面,他们的互动神秘而令人着迷。惠斯勒的《樱花下的少女》成为永远未能完成的作品,据说是因为他不满意而放弃了最后的创作,有趣的是,画中少女透明的身体正印证了樱花的东方寓言,无意间成为惠斯勒少有的浪漫主义词句。
无论是艺术家不在计算内的中止,还是在考虑内的绝妙收尾,这些“未完成”的艺术品在艺术史和艺术家的作品集中占据了某种奇特的位置,它们既引领我们去窥探历史中尘封的无尽可能,又引导我们迈向画作未来。当我们的艺术界还在执著于讨论“笔墨”、“线条”、“色彩”的时候,如此关于艺术本身的思考与命题使得一切明显的知识显得肤浅。
艺术作品从来不只是单一的展示与观看,也是艺术家思想与大众接受的周旋与对谈。艺术作品最终是欺骗了观者的眼睛还是引导我们走向朝圣之路,这是自艺术诞生以来就在寻找的终极意义,也是当代视觉机器所制造的仿象与拟象。判断“未完成”不是一个直接的过程。观看“未完成”的过程也被浸染着一层窥视癖的快感:那些本应被暴露出来的最终结果被永远地掩埋起来,而观众,乐此不疲地追着阿里阿德涅的线团走向迷宫深处。
“未完成”的艺术,也许在最大的意义上说明艺术家是自己作品意志的决断者,包括艺术史学家在内的观者再次解读或是掩盖了这种自由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