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小区附近盖了所贵族学校之后,它的楼价就开始飙升,停在楼下的车越来越多。附近的商铺也厮杀起来,开张倒闭好几轮,剩下来的竟然是美容院、美宜佳、琴行和补习社。置身于豪房豪车之中,我们豪迈地观望彼此,以此为乐。
不久,来了新同事B君。B君口头禅特多,待人接物暗藏着各种不怀好意的热情,一见到有呼吸的女同事就拥上去勾肩搭背。至于做事,跟他的长相一样,潦草极了。上一堂公开课,讲到半路连自己都蒙掉了。我们私底下谈论他:估计又是干不长了。
B君独住三楼。三楼有厨房,厕所和饭厅,吃喝拉撒都跟午晚托的学生搭在一起。白天学生多家长多,一片闹哄哄,80多平方米的补习社总是显得很拥挤。可是当学生逐个被接走,同事也走光了,B君才记起自己连个睡觉的地方都没有。他躺在一张午托学生睡的折叠床上,80多平方米的天花板在瞳孔里不断被放大,孤独得不成人形。
我们遇到过太多次了,每个清晨,我们敲办公室的门,B君则穿着三角裤,披着条花纹复杂的被单来开门。我们开始同情起B君:补习社这么大,为什么连职工宿舍都没有?老板立刻找B君解释,说是工商局查牌,装修要延后,叫他“相信以后会更好”。B君悻悻而逃。
B君职场的滑铁卢,是从他那双新百伦球鞋失窃开始的。那天,他在办公室里赤脚转了好几个圈,才问我们:“谁见过我的球鞋?”我们摇头。他又在教室里转了几圈回来,才意识到自己的球鞋不是失踪了,而是失窃了。他抱怨道:“五百块买的,没穿几天就丢了。”老板眼尖,看到他天天穿着拖鞋接送学生,不喜欢。连学生也问他:“赵老师,你怎么穿拖鞋了?”B君说:“老师的新百伦球鞋被偷了。”
不出三天,B君又丢了瓶哆啦A梦洗发水。这一次,我们似乎更能理解这桩失窃案件了。一定是装修队里的人手脚不干净。当晚,B君依然睡在办公室里。他说,办公室里摆着这么多台手提,他睡在里面,有安全感。
装修结束后,B君连人带被搬进职工宿舍。他的隔壁住着一位男同事,男同事的女朋友时常会来过夜。B君脑洞大开,想起他还缺一位女朋友。他想去看电影,没人陪他去。他想去唱KTV,没人陪他去。去叠石餐厅点牛排,服务员还问了他两次,要不要点情侣套餐。然后他到处跟别人说:“我单身太苦了,可不可以买支可乐给我?”有位已婚女同事数了20张一毛钱给他,叫他去买可乐。他说:“你怎么会有这么多一毛?”女同事说:“你没逛过超市吗?你找零的时候没有收过一张一毛吗?”他说:“单身太苦了,没有人陪我逛超市。”
有个消息渐渐在补习社里传开了。B君入职那阵子,家里发生了变故,他为此消沉了一段时间。他跑得不够快,总是执著于花出去的金钱、时间和精力,免不了频频回头去看昨日的自己。我猜,B君不一定喜欢喝可乐,也不一定讨厌单身,但单身和可乐都足够廉价,能够让他清高地披着它们招摇过市,掩饰自己一跌不起的消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