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听信蔡京等权奸所谓“丰亨豫大”思想的宣扬,宋徽宗靡费国库,极尽享乐,更在崇宁三年(1104)废除旧制,停止官运漕粮,改运“花石纲”。结果没过多久,官仓空虚,政府失去了对粮价的控制,带动汴京周围物价上涨。
此外,余辉从画卷中没有看到任何消防和城防官兵,汴京成为一座完全不设防的城市。史载,由于汴京绝大多数建筑都为砖木结构,火禁非常严格,除了夜市,居民区任何人不得在半夜时分点燃火烛,夜间用火,必须申报获批才行。此外,每坊均设有一座望火楼,而画卷里唯一的一座望火楼已摆上休闲桌凳,显然无人守望。
显然,消防废弛也是画卷中要表达的社会危机之一,宋徽宗很不重视消防,宣和初年,宫中便发生过一次大火,一举烧毁5000间房屋,几乎占了整个宫室数量的三分之二,以至于很多宫女在雨天都没有地方居住。
此外,递铺(朝廷公函送往外地的第一站)门口慵懒的官兵,税务所门口因重税发生的争执,卷末前宫中御医赵太丞家专治酒伤所反映出的酒患成灾,都在折射出徽宗时期的北宋王朝所潜伏的深刻危机。
画卷中,蒙在车上的一块写满大字的盖布,在城门外和城郊出现过两次,一度令人费解,因而被称为“奇特的盖布”。考察当时朝野发生的大事,崇宁元年(1102),徽宗诏令亲书党人碑,废黜苏轼旧党与元祐学术,崇宁二年(1103),蔡京下令焚毁元祐党人墨迹文集。余辉据此大胆猜测,画中那些作为盖布的书法可能是从衙署或宅第拆除下来的旧党墨痕,被拉往郊外处理。严酷的党争与渎文悲剧,也隐然藏于图中。
从元祐党人书法盖布,结合画卷中妇女的头饰、制钱的大小、羊肉的价格,私漕开通的时间,以及张著题跋中所提及的《向氏图画评论集》可能的出版时间,余辉比较精准地定位出《清明上河图》的创作时间为崇宁年间(1102~1106)。
“惊马闯入郊市”是一个焦虑的开场,余辉将船桥几欲相撞的全卷高潮,视为社会矛盾达到高潮的象征。尽管注意到虹桥下的不和谐之声,曹星原却将其视为盛世中如何应对突发事件的命题,进而得出的结论是携手齐心,同舟共济。然而,在乾隆甫一登基即命令五位宫廷画家绘制的《清明上河图》清院本中,舟桥通畅,清明盛世显然容不下任何不和谐的杂音。
汴京自东水门外七里至西水门外,共有13座桥,唯有虹桥、上土桥、下土桥三座桥梁是木结构的拱桥。画卷中描绘的虹桥究竟是哪一座?学者历来对此莫衷一是,余辉采用俯视视角,将画卷还原为城市地图,结果发现与当时的汴京地图完全对不上。画中桥头并无桥的名字,城楼也刻意略掉名字只可隐隐见到一个“门”字,另一方面,画卷中出现的店铺与酒楼名字,均无法在《东京梦华录》中查到。显然,这是张择端有意为之的选择,图中所绘景致风物,是经过提炼概括的实情而非实景。
整个北宋,谏议制度相对开放,除了臣工的进谏,一些小吏的婉谏也可上达天听。神宗年间,郑侠派人所画的一幅《流民图》,直接导致了权相王安石的下台和新法的中止。有前例可循,可以推想,张择端也想通过这样的盛世危图,向宋徽宗委婉谏言,他相信深谙艺术的徽宗怎能不解画中深意?然而当时已距北宋覆灭不到20年,溺于玩乐、嗜好工笔精巧画风的徽宗,没空琢磨也不会喜欢《清明上河图》。没过多久,他便把这幅画赏给了向氏后人。
《清明上河图》的细节读之不尽,画卷中还隐藏着诸多细节等待解码。“艺术史研究已经进入细读、精读与深读的时代,单纯的泛读与粗读已经无法满足研究的需要。”余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