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邦达也相当推崇神龙本,认为此本“毫无疑义”“超过一切传摹传拓本”。他所持的理由,同样是认为从行款、运笔等处来看,神龙本最为“近真”。他甚至根据神龙本推测,当日王羲之书写时,用的是“一根正在退毛的”“鼠须笔”——“你看‘足’字(第十行第七字)一捺的尾梢,在好像一顿之后又来一段尾巴似的东西;还有‘修’字(第十九行第八字)的立人一直,起头是尖的,稍下却又截断似的粗起来了,这多是这样的退笔起的一定作用。……这也是只有在此本里才能看到。”
一般的摹写,如现藏于日本的王羲之《丧乱帖》八行,是用“双钩填墨”的方式,即先勾出笔画的外廓,再填墨于其中。相比于临写,这种方式可以更忠实地传递原本的面貌,但缺点则在于墨色板滞,看不出运笔行笔的变化,显得不够生动。神龙本《兰亭序》,采用的是“双钩加写”的摹写方式,即先用淡墨勾勒出痕迹,然后再运笔写出笔画。这样摹写,对于摹写人自身书法水平的要求很高,也很费工夫,但摹本也会显得更加“灵动自然”。当然,真迹中有一些地方,是无论如何也难以完全复制的。书画史专家杨臣彬举例说,如“群贤毕至”的“群”字和“静躁不同”的“同”字,都出现了笔画开叉的现象。“按照道理原本是笔开叉了,但摹本很清楚是两笔,因为临摹开叉的地方,不可能一笔非常准。”
宋高宗赵构
尽管神龙本在今人看来是唐代摹本中最佳者,但唐代以来的千多年间,它其实既不是地位最为尊崇的版本,也不是影响最为深远的版本。根据启功的总结,《兰亭序》的诸多副本,可分为摹本与碑刻两个系统,前者以神龙本为最佳,而后者的代表,则是所谓“定武本”。历来关于定武本的源流,同样有众多歧说,大致认为本是唐代所刻,后来被入侵中原的契丹军队掠去,流落于定州(定武军)。北宋仁宗庆历年间被重新发现,由于“摹刻较当时所见的其他刻本为精,就被当时的文人所宝惜”,屡经捶拓,成为碑刻本中最重要,影响也最深远的一个系统。
北宋士大夫中首先推重定武本的,是黄庭坚。他认为“墨本”常有“失其微细笔划”的毛病,反而是碑刻能体现“清峻和畅”的笔意。“定武兰亭”真正风行于世,则是在南宋高宗提倡此本之后。
宋高宗绍兴初年,金兵还频繁南下袭扰,南宋小朝廷经常颠沛流离。据史载,从建炎初年到绍兴二年,高宗一直在江淮、江浙一带的泗州、楚州、镇江、吴江、杭州、常州、江宁、平江、越州、明州等地疲于奔命,还曾泛海逃至台州、温州,日子是很不安定的。然而,就是在这么窘迫的境遇里,高宗在绍兴元年八月还特命人翻刻定武本,并亲自写了跋语——
揽定武古本《兰亭叙》,因思其人与谢安共登冶城,安悠然遐想,有高世之志。羲之谓曰:“夏禹勤王,手足胼胝;文王旰食,日不暇给。今四郊多垒,宜思自效,而虚谈废务,浮文妨要,恐非当今所宜。”且羲之挺拔俗迈往之资,而登临放怀之际,不忘忧国之心,令人远想慨然。又叹斯文见于世者,摹刻重复,失尽古人笔意之妙。因出其本,令精意钩摹,别付碑板,以广后学。庶几仿佛不坠于地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