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首歌有一个很实际的功能,《红楼梦》100多万字,我们的舞台剧只有3个小时,我一直对自己有一个要求,怎么样才能在3分钟之内让观众马上进到戏里面?这首歌就是这样,一下子把观众推进王熙凤的情境里。”
开头的“闹”,是为了反衬后面的“冷”。香港编剧黄咏诗看完这个戏之后对林奕华说,“原来政治无处不在”,她感到“不寒而栗”。
这个“政治”,不是“刘心武讲《红楼梦》”里的政治,指的是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表层之下,掩藏的人与人之间的角力和关系。
“对我来说,《红楼梦》是很恐怖的一本书。我一直在问的一个问题是,为什么《红楼梦》里的人那么没有价值?”林奕华说,“大观园里的人,都活在荣宠中,而这种荣宠是不受自己把控的,皇帝想收回去随时可以收回去。比如把那个女儿送进宫里去,是什么呢?送进去就是说,其实你用这个来交换一个当下的生存。从曹雪芹自己的家族背景来看,他们也是一直被一种危机感笼罩着,其实天天活在一个不知道明天会怎么样的状态中。我觉得,整本书跟现代人连接起来的,就是他们没有个人价值,我们没有个人价值,他们这个家族没有未来,我们没有未来,人人都在抓那个现在。”
与曾经做过的《贾宝玉》相比,这一次的《红楼梦》,整体上显现出一种“偏门”的倾向:《贾宝玉》采用了越剧《红楼梦》的现成结构,也因此囊括了人们耳熟能详的那些段落:宝黛初见、黛玉葬花、晴雯补裘、大婚调包……然而,《红楼梦》里连十二金钗都没有悉数上台,开场是贾母见刘姥姥,以尤三姐和柳湘莲这样一个显得与全书主线相当游离的爱情故事作结,中间笔墨大书的往往是原书中的小人物:金荣、小红、贾瑞……
全剧共17场,段落的顺序完全打乱,既不是时间顺序,也没有明显的现成逻辑,同一场戏之中,尽管标明了对应的回目,但是台词内容却不限于这一回,而是原著中相关的内容都被编排组合到了一起。演员的台词和行动在表面上是彼此割裂的,事实上,从一开始,林奕华就清楚地规定了《红楼梦》有两层文本,一层是台词文本,一层是视觉文本,这两层文本之间存在距离,也存在映射关系,能够合理又方便地解释这些关系的,唯有梦。
做《红楼梦》时,林奕华第一次感觉到找到方向,正是决定把这个戏当作一场“梦”。在创作陷入胶着状态时,他突然离开了彩排间,说:“再回去我就跟他们说,我就不管了,我觉得凭我的意识去做吧,因为这个是讲梦的戏,我应该让我的意识带着我走。”
就连舞台空间也充满了这种梦境式的矛盾。空间的气质当然一如既往地非常具有林氏气质:空旷的、几何感的、高大的、冷冽的,人被置于其间时总感到一种渺小和荒芜。然而,那些不对称的墙、门和窗,突兀而来的一段楼梯,或者隐藏在拐角后面的一个出口,总让人错觉这是一个过渡性的空间,是不该停留、只供路过的地方。然而,整台戏却在这样一个仿佛随时要消失的临时性场所里铺叙了整整3个小时,“随时要结束”的危机感也渗进了人的心里。
“这不是一台演出,这是一场法事。”敏感的黄咏诗对林奕华这样说,她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但丁笔下的地狱。
表面上是梦,实际上是醒。“这本书里全部都是一个灵光接着一个灵光,这些东西全部都可以帮我们解决我们现在的问题。所以曹雪芹真的很厉害,他不是歌颂这些东西,他是说,你看,我们就活在这个环境,世界是这么残酷的,真实是这么血淋淋的,人是这么难生存的。可是它却那么漂亮。所以我们才会那么叹息。”
爱与性,权与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