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联生活周刊:倒数第二场戏,他们一个一个离去,那些对话很感人。
林奕华:首演的时候不是这样,后来有修改。重演之前,我检查第一遍的演出,觉得不够好的地方,我就去问演员,其实我心里有个答案,但是我还是去问演员,因为这些台词很难讲,比如:“所以你要留给我很长很长的后悔吗?”或者“你为什么就是不再见我一面?”这些话在舞台上,听起来是对白,可是我不要把它们讲得好像很有情感,因为如果是好像,那就是好像。我问他们,这些话在现实中,你会在什么时候说,马上一个演员说,应该是在分别、不会再见面的时候吧。我说,有道理,而且这些是很难当面讲的话,之后就有了火车站。
三联生活周刊:还有一个地方我看了浑身发冷,就是香菱学诗那场戏,以前从来没有把黛玉跟权力、控制别人挂过钩。
林奕华:我常常觉得我是香菱,因为我没有念过戏剧学校。我排戏最容易得到的一个评价就是“林奕华好聪明”,聪明的意思就是说狡猾、有心机、会计算,“你不过是聪明”。他不是跟你讨论说,这个你为什么会想到,你怎么看这个?而是觉得不过是用某种讨巧的办法解决了某个问题。香菱感动我的地方在于,她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就只有学诗的那一段。那些小姐们我也能理解,就好像现在选美,这些都是必入三甲的,看到那个一定不会赢的,就告诉她说,我把衣服借给你吧,我帮你弄弄头发吧,其实黛玉就是这样。我在那一段想要讲的是,其实黛玉也是很复杂的,因为黛玉并不是没有权力的,其实黛玉是非常意识到权力的,为什么她们全部挑完了花才到我?其实她也是明白游戏规则的,只不过她在外围。
三联生活周刊:这个戏我觉得好像是你写给观众的情书的感觉,最后一句台词,“从今往后,只好各人得各人的眼泪罢了”,仿佛是从曾经的锐进,变成现在的释然。
林奕华:我在80年代看《红楼梦》,2000年的时候再看《红楼梦》,但是2000年之后,我就记住了这句话。宝玉去看龄官,龄官对他不过“电”,觉得他很讨厌,对宝玉来讲,从来没有人觉得他讨厌。他又看到了龄官对贾蔷的好,当时他就呆了,他想到的一个事情就是,原来我不能够得到所有人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