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贝格丝绸博物馆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展品是一台可以由水力驱动的圆形捻丝机。弗拉维奥·克里帕告诉我,8世纪,长方形的捻丝机从中亚传入拜占庭和欧洲。后来被改成圆桶形,但一直由人力操作。13世纪,卢卡人成功利用水利实现了捻丝工序的自动化。一部水车至少带动200个锭子,是人工操作的两倍以上。这直接促成了博洛尼亚、热那亚、威尼斯、米兰丝织业的相继崛起。
我眼前的这个木质机械高13米,直径7米,同时带动384个锭子每分钟转1000转。它是在1814年建造的,现在依然能够运转。事实上,“圆形捻丝机是人类有史以来建造的第一个复杂的机器,这个发明在1200到1900年一直被应用,几乎没有发生变化”。有趣的是,达·芬奇也曾对这个复杂的机械着迷。他描绘过一些构件的图纸。博物馆的墙上展出了其中一张的复制品。
在这个似乎与中国没有多大关系的博物馆里,人们依然在最显要的位置展示一幅宏大的“丝绸之路”地图,介绍那个遥远的东方起源。我不知道这个小镇的博物馆究竟接待过几名中国访客。但所有展品的介绍都尽心配上了中文,尽管可能并不通顺和准确。而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也曾有中国的丝织工厂,不远千里将这里展出的西方机械引回东方去。
我们的第二站是安东尼奥·拉蒂基金会(Fondazione Antonio Ratti)。安东尼奥·拉蒂是1915年出生在科莫的丝织业大亨。1985年,他出于个人对丝绸的兴趣组建了这个基金会,举办展览,为公众和学者提供了解和研究纺织艺术的机会。他同时还是纽约大都会博物馆的名誉董事。
基金会设在科莫切诺比奥(Cernobbio)镇的一栋湖滨别墅里。从办公室的每一扇窗子望出去都是一幅绝美的湖光山色。这儿收藏着3300块纺织物和包含超过2500种纺织图案的书籍,其涵盖的历史横跨3世纪到20世纪。在18摄氏度的收藏室里,馆长弗朗希娜·基亚拉打开一个个收藏抽屉。我看到6世纪埃及一件上衣黑白两色的前襟,是用羊毛和麻织就的。图案上的舞者形象和建筑样式有明显的罗马风格;一件15世纪的意大利织物;一块17世纪上半叶中国佛寺中的丝绸装饰布料和一套清代的服装。
特别幸运的是,我到访的时候,基金会正在举办一个名叫“丝绸花园”的展览,展出以植物与鲜花为主题的藏品。展览的主展区设在贝纳斯科尼别墅(Villa Bernasconi)。别墅是一栋建于1905年的新艺术风格建筑。它能让人一眼看出主人的身份:那些精雕细琢的装饰石膏板和浮雕描绘的都是桑叶、蚕虫、蚕蛾与蚕茧。
米兰天主教圣心大学教授基娅拉·巴斯(Chiara Buss)同时研究意大利丝织业史与时尚产业。她告诉我,15世纪米兰所在的伦巴第地区成为丝织中心,成为意大利时尚设计潮流的源头。当时的富人们开始以设计而非物质本身来评价一块面料的价值。
在贝纳斯科尼别墅,我迈入了意大利20世纪丝织业的殿堂。它们是过去一个世纪里纪梵希、伊夫·圣·洛朗、华伦天奴、迪奥等品牌用意大利丝绸制作的窗帘、丝巾和高级定制礼服。源于中国的蚕丝、在欧洲得以改良的纺织技术和当代意大利的审美与时尚产业,共同催生了那绚烂得令人迷醉的美。
我朦胧地意识到,我应该以不同的眼光来看到文明的流动。无论在时间还是空间的坐标系上,它都不是单向度的,也并非直来直去。它像是星星之火,又如同草蛇灰线。无数的叠加和碰撞构成了我今天看到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