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三毛,C小姐喜欢的作家其实还有不少,唯独三毛更接近她的世界。数学很好的C小姐有时会认为,自己跟三毛存在一些可以合并的同类项。
现实生活中,尤其上班时间的C小姐,身着毫无个性的职业装,在写字楼办公室来回穿梭的她,看上去是做人行事懂得规矩方圆、调控适度、不露一丝清高的平常女子。从这个角度看,三毛和她的世界并无半点瓜葛。
由于C小姐对玩牌搓麻始终提不起兴趣,午休间隙拿起一本纳兰词咀嚼几番再自然不过,被同事瞥见,便很自然地得了“文艺女青年”的雅号。虽说有点超龄,但还算赶上了青春的尾巴。C小姐平时最不喜被标签化,但这个标签她不介意。在她看来,文艺女青年和拜金女青年、无知女青年、激进女青年、傻白甜女青年、少数民族女青年差不多,都属于当下为数不多不少的一个特定群体,自生自灭,天然无害。尤其在文艺不太盛行的年代,他人眼中,C小姐顶多也就是个伪文青。C小姐是个明白人,所以她极少在朋友圈分享她的蕙质兰心,一来真诚点赞惺惺相惜的知音甚少,二来她坚定地认为自己的文艺细胞真不是打酱油的。
C小姐上大学时读张爱玲,毕业后读村上春树,年过三十才开始认认真真读三毛。顺序有点乱,但能看出她曾经是不按常理出牌的人。本该在花样年华赤诚相见,她却相信在最好的年龄遇见了三毛。三毛如一的浪漫、洒脱和固执,在万籁俱寂的夜读时分,把她的精神带得也有些恍惚和疯癫,甚至在某个瞬间神游八极,目睹自己华丽变身,跨上幻想中的神驹,披着清朗的星光,在无人的海边飞驰。如此放肆自由、豪无羁绊的自己,只活在那一刻的错觉里。
也不完全是错觉,C小姐和三毛能够合并的同类项确实可圈可点:热爱自由、嗜书成瘾、没有功利心,还都有点儿矫情。三毛比C小姐幸运,她的骄傲全部献给了她的文字和读者,成全了恰到好处的矫情。C小姐呢,既没有大把才情,也没有大把空闲,她的矫情在青少年时期曾经很不幸地表现为神经质,成功击退了一批热情的追求者。好在经过时间的过滤和沉淀,矫情的表现形式和矫情本身都打磨得越发和气,现如今更是稀贵得惊喜。10年前她会与男友大吵一架哭到天昏地暗,现在她宁愿刷卡刷到手软,上了点年纪的她伤不起。眼看着神经质自愈,C小姐反而生出莫名失落,她甚至开始怀旧,和韩剧的女主一起追忆似水流年。久而久之,她悟得了一层道理:在理性充满的人生里,偶尔犯一下贱,喊破一嗓子,来一次无伤大雅的冲动,不是自己给自己造的礼物还能是什么?
几年前,为了实践环保,受不了汗味熏蒸的C小姐在三伏天还会硬着头皮挤地铁。几年后,她说服自己买了车,终于可以直接踩着高跟鞋出门,得以享受在环路上一边堵车一边听肖邦的私密时光。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晚熟的C小姐努力地从无知无畏过渡到心存敬畏,从最初那个和三毛相似度较高的倔强少女进化成今天半桶水的贤妻良母。过去的那些年,三毛为她的不改变付出了很大代价,C小姐为她的改变也承受了很多。C小姐明白,那些被放弃的东西几斤几两,也体会到,更多的时候,改变比不改变还要难。她骨子里残留的那点真文艺,那点真清高,那点真矫情,别人看不到,连她自己都怀疑,掩卷问三毛,三毛笑而不答,照单全收。
《梦里不知身是客》,三毛的这篇文章C小姐读了N多遍,因为三毛在文中写到一个难得见面、见面必聊到唇焦舌烂、废餐忘饮的神交之友。C小姐的人生理想也是有这样一个朋友,她一直在等这个朋友。C小姐没有奔赴撒哈拉沙漠的决心,没有环游世界的资本,也没有邂逅荷西的运气。归根结底,C小姐是个不够浪漫、不够洒脱、不够固执的俗人,只能选择在俗世里自然或非自然地老去和终结。她承认,就算她前世是三毛,今生也只能老老实实地做回C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