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叙利亚前线的战况看,俄军虽然出动了苏-34等较新的机型,但搭载的仍是价格相对低廉的KAB-500系列制导炸弹和普通航弹;里海舰队发射的3M-14属于较新的巡航导弹,却传出了至少有4枚未中目标的消息。种种迹象都显示:多年来为预算危机所困扰的俄罗斯军队,远未恢复到理想状态。尽管在2015年一口气增加了15%的军费,但庞大的核力量和亟需更新装备的海军将吃掉大部分预算,留给海外行动的份额极其有限。而在叙俄军堪称“俭省”的开支,数额也已经相当不容小觑——日均240万~400万美元,约为美军(1050万美元)的三分之一。
而俄美两国在经济、财力乃至国际空间方面,差距又何止3倍!经历了乌克兰危机之后的经济制裁以及全球油价低迷,卢布在过去22个月里贬值超过50%,有1500亿美元以上的资本从俄罗斯外逃,外汇储备减少30%。目前全俄GDP规模已缩水至1.2万亿美元,不及美国得克萨斯一州(1.4万亿美元),财政赤字占GDP的比重上升至4.4%,而军费的比重是5%。即使从欧洲以外获得的贷款能暂解燃眉之急,油价持续走低也意味着以能源出口为支柱的经济将继续陷于窘境。俄罗斯央行已经承认,2016年GDP可能缩水5%以上,跌至荷兰的规模。
经济后盾既已如此疲软,普京却依然坚持挥出“大棒”,目的显然不在于争取全胜之局——这是美国耗时12年、花费3万亿美元仍未能在中东达成的目标。而在俄罗斯仅派出海空力量的情况下,疲态尽显的叙利亚政府军也无力完全收复被“伊斯兰国”以及其他反政府武装控制的领土。如普京本人所言,他希望的只是缓解阿萨德政权面临的短期军事压力,使叙利亚境内各派武装的势力范围恢复到相对稳定的状态,以为多边谈判创造条件。
基于叙利亚国内各教派固有的分布状况,北部以阿勒颇为中心的逊尼派穆斯林聚居区实际上和美索不达米亚平原西侧的伊拉克逊尼派聚居区连成了一体,这也是当下“伊斯兰国”的核心领土;而西南部延伸到黎巴嫩边境的地区(包括首都大马士革)在历史上就是阿拉维派聚居区,如今大部分仍在政府军控制之下。普京的短期目标,在于帮助阿萨德稳定西南半壁江山,使“伊斯兰国”无法西进,随后推出的政治解决方案才是重头戏。
10月23日,俄罗斯外长拉夫罗夫在维也纳与美、土、沙特三国外长举行会谈时,公布了普京的政治腹稿——阿萨德政权、叙利亚各主要反对派(尤其是已经为欧美国家承认的几大交战团体)以及参与调解的中东和世界各国应当派代表举行全面谈判,在反对恐怖主义的基础上形成妥协案。此举无异于公开宣示:倘若美国希望以和谈方式谋求叙利亚问题的最终解决,就必须高度仰赖俄罗斯的善意,因为莫斯科在军事和政治上都将继续充当阿萨德政权的保护人。只有在美俄之间形成了共识,阿萨德政权才会同意开启和谈。稍早之前,普京还公开宣称:愿以打击“伊斯兰国”为目标,与部分叙利亚反对派展开合作。此举意在堵塞欧美舆论指责俄军乘机进攻反政府武装的悠悠之口,也为莫斯科在叙利亚问题的解决中发挥更大作用打造了道义基础。
与普京以攻为守、清晰集中的策略相比,手握更充足的资源、但目标游移不定的美国政府显然构成了一项反例。尽管在中东地区拥有更广泛的同盟,财力和军事实力也比俄罗斯远为雄厚,但历史包袱削弱了奥巴马控制叙利亚局势走向的意愿——黎凡特的乱象和“伊斯兰国”的崛起本来就是最近12年美国中东政策失败的产物。在2012年利比亚局势失控、伊拉克内战亦大规模升级之后,奥巴马已无意在叙利亚推动大而无当、旷日持久的政治改造计划,他的全部兴趣仅在于敦促阿萨德下野,实现全面停火。但“伊斯兰国”的勃兴打乱了这项计划:华盛顿需要确保后阿萨德时代的叙利亚政局不会被恐怖分子所主导,但他们扶植的“反对派和革命力量全国联盟”未能获得“全国协调委员会”、伊斯兰阵线、库尔德民主联盟党等团体的支持。而在反“伊斯兰国”的势力中,同样存在“努斯拉阵线”(“基地”组织叙利亚分支)等恐怖主义团体,令美国无法完全放任不管。
从个人意愿和战略重心出发,奥巴马希望避免继续在中东承担过量义务;但美国作为全球领导者的身份,“伊斯兰国”暴行对世界舆论的冲击乃至中东盟友的吁求又使他不能不采取行动。对叙利亚北部和伊拉克境内“伊斯兰国”控制区的轰炸既不足以摧毁这一毒瘤,对实现叙利亚和平也贡献殊少;它的唯一价值在于宣示“美国已经做出了努力”,但和国际舆论的期待相去甚远。反之,普京的军事“加码”却是一次成功的短线操作,它不仅凸显了莫斯科在叙利亚问题上的话语权,消耗的资源也较少,比起进退失据的美国反而更令人印象深刻。
无论叙利亚和谈能否顺利开启,它都将成为乌克兰危机以降,俄罗斯获得的最重要国际政治杠杆。普京成功地显示:尽管在经济规模上已经缩水到西欧中型国家的水平,但在国际层面,俄罗斯仍是当之无愧的大国和现实主义高手。唯一的疑问在于,这种战术攻势能在多大程度上促进俄美和俄欧关系的解冻,从而对莫斯科的战略处境起到根本性的改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