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联生活周刊:所以,姜文要把《侠隐》改编电影的时候,你的态度也是,小说是你的,电影是他的?但终归还是会对电影有一些自己的期待吧?
张北海:我期待姜文不要像拍连续剧那样把故事一直拍下去,因为他不可能全拍完。希望他不要中规中矩。一定要从书里面得到一个他看出的东西,那个东西是什么我不知道,我也不去问。然后他就放胆去拍,那样才能把小说变成电影。
三联生活周刊:除了美国学校之外,你小时候上过私塾吗?你是从何时开始做叶嘉莹的学生?
张北海:我没有念过私塾,大概从六七岁起就一直念美国学校,所以我父亲请了叶嘉莹老师来家里做我的家教。那时候我在台湾已经念到高三,她还没有到台大教书。她丈夫被捕后刚刚释放,整个家境都很不好。她教了我一年,我父亲就问给他做事的人怎么付钱,叶老师说一毛钱都不收,这是帮朋友的一个忙。我的父亲就托当时在航空公司做总经理的袁克安,从香港弄了一个电冰箱回来送给了叶老师,让她省去每天去买菜的辛苦。
三联生活周刊:叶先生以什么样的方式给你上课?
张北海:叶老师给我上课的时候有很多规矩。第一次上课在她家,叶老师就跟我讲,我的父亲让她按照中国的老办法来教,所以她从“四书”开始。翻开书,她拿手指着,“从这里到这里,你先给我念一遍,有什么不懂的先不要问,先给我从头背到尾”。还好她选的每一段都不是很长。等我能背下来了,她再问我哪儿不懂,实际上从头到尾我都不懂,但我没敢讲得那么露骨。她给我很详细地讲,然后规定我下次背到哪里。一年半以后,《论语》、《中庸》、《大学》、《孟子》,不管你从哪儿翻开,我都可以一直背下去。
“四书”之后就是古文,《史记》、《昭明文选》也要背。上完课上的安排,如果精神还好,她就会讲一点点诗词。我那时候才知道她还有别的学问,但也并不知道她是大师。叶老师一直教了我两年半,除此之外我没有什么中文的根基。
三联生活周刊:那时候对古文的学习,对现在的写作起了很大的帮助?
张北海:是。很多人都看不出来,我的句子其实在很多时候还是古文的结构,只是我把它现代语化了。如果没有背过“四书”,你无法看出那是古文文法的造句。
三联生活周刊:听说你这次回来到南开大学看望了叶先生,一直都和老师保持着联系吗?
张北海:距离上一次见她已经有很长的时间了,至少10年吧。她现在的精神很好,我很高兴。有一年在纽约,她到哥伦比亚大学做客座教授,我还送了她一本《侠隐》,她读得很认真,还给我改了里面的很多字。
三联生活周刊:除了叶先生的教授之外,还有什么影响了你的写作?
张北海:有的影响来自通俗文学,章回体小说。虽然我的小说没有“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但基本上都是按照章回体小说的结构。
三联生活周刊:你写书还原20世纪30年代的北京,记录六七十年代的纽约,但是你在台湾生活的十几年,从青春期到成年,是人生中非常重要的一个阶段,为什么却很少会写到?
张北海:我写的东西里虽然经常谈到一些个人经验,但是那些经验没有真正涉及我个人,无论是私生活还是脑筋在想什么都没有触碰。台湾不一样,那时的很多事情都是我亲自引爆的,有好有坏,我现在都还不愿去碰这一块儿。因为很多事情的下场都不是很美好,里面牵涉的很多人也还活着,即使我不用真名,但是也很容易猜到我写的是谁。对于很多事情,我一直有遗憾和内疚,我不信教,不能让上帝宽恕我,只能背着这份内疚一直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