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60年代,高仓健以悲情黑帮的形象赢得市场,他“总是穿着素色和服,浑身刺青,带着寡默厌世的哀愁,却总站在为了仁义而牺牲私情的立场,怀着对意外杀人的悔恨而苟活”。虽然角色相对固定,但年轻的高仓健时刻渴望锻炼和丰富自己的演技。在东映里有一位很和善的老师曾经劝过高仓健不要当演员,因为他的眼神里有种很特别的东西。高仓健并不生气,反而探讨琢磨起这种所谓的特殊,后来回想起来,高仓健认为,是他眼里有股血腥气,这股带有血腥的气质,恰恰是武士道精神所必备的气质。高仓健痴迷于将武士道精神具体到表演的层面,他发现日本的武士之间的对决,讲究的是一种气韵,发乎于“静”,止于“静”。正如两个男人间的对峙,要比两个男人间的厮杀好看,胜负也往往是瞬间即见分晓。武士道的动作是非常注意节奏变化的,而高仓健不仅将这样的节奏带入自己的任侠形象,甚至能将这样的节奏运用到非常日常的生活细节中。《幸福的黄手帕》中身穿日式睡衣的岛勇跪坐在榻榻米上,用手轻柔地抚摩着洁白的床单,进而慢慢地低下头,把脸贴在床单上。突然,他拉过被子,快速钻进被窝,高仓健刻画浪子对生活的渴望,仍旧在任侠的节奏趣味之内,但细腻独到。
士,高仓健
或者这也是为何至70年代,渐渐远离了任侠黑帮形象的高仓健,在《幸福的黄手帕》、《远山的呼唤》等一系列影片中,常常仍旧以一个背负过往杀人罪行的浪人形象出现。《追捕》是根据西村寿行的推理小说《渡过愤怒的河》改编而成,一部侦探类型电影,也是大映电影公司为演员高仓健从“帮派侠客”向“性格演员”转型而量身打造的一部电影。
但任侠的身影和气度,却相伴了高仓健一生。比如高仓健的非凡站功和耐寒能力,让曾与他合作的北野武抱怨多年,他在拍摄现场从来不坐,即使没有戏份,他也从头至尾站在现场。他说:“不是不想坐啊。只是,一坐下,精气神儿就泄了,还是站着好……有坐着的戏份时会坐着的。”“现场能感受到现场的景色、气氛和工作人员的努力,所以我要在现场。”无论在好莱坞拍摄《黑雨》,还是在中国拍摄《千里走单骑》,高仓健的站功,某种程度上都震惊了剧组里的其他电影人。
当然除“站”之外,高仓健的礼数周到也广为人知:他会向片场工作人员、为他提供过服务的出租车司机、厨师,甚至那些围观人群鞠躬致礼。他经常将刻有自己名字和谢辞的劳力士、江诗丹顿手表和钢笔送人。拍摄《千里走单骑》时,将劳力士手表送给为他打伞遮阳的民工小徐。而在高仓健自己看来,别人为自己举伞是无以为报的关怀,而手表的贵重,却多少令自己感到难堪的。
在老伙伴北野武眼里,高仓健的侠更在于“仁”。《夜叉》开机第一天,全组人员一起吃饭,高仓健到餐厅一看,只有自己和导演的桌上放着河豚,坚决不动筷子,吩咐餐厅老板说:“给每个人都配和这一样的菜。”在有“日本国民导演”之称的山田洋次的记忆里,高仓健的动人之处还有他整个人的质朴无华。比如最初为《幸福的黄手帕》找来高仓健,那时候的高仓健已经是全日本最知名的男演员之一,并不习惯和大明星合作的山田洋次自己的心里本来是忐忑不安的。“健桑来到我住的旅馆,当时我正在写脚本,把角色略作介绍,一个妻子等待的男人回故乡的角色希望健桑能出演,健桑立刻答应说:‘好,知道了,什么时候开始?’他是喜欢这部戏的。我放下心来,高仓健是个爽快朴实的人,不像有些大腕儿提这样那样的条件。”
2002年高仓健出演的《萤火虫》获日本电影学院奖最佳男主角奖,这是自《幸福的黄手帕》起,高仓健四度收获的奖项,于是他以“让给年轻人”为由辞去。2013年,高仓健因出演《致亲爱的你》再获殊荣,他却用同样的理由再次辞去。“今天谈高仓健,会发现他身上种种儒家士大夫的美德。这些美德不是天生的,而是不断修炼的。”东京大学教授刈间文俊说高仓健的“士”不是日本武士的“士”,而是中国“士大夫”的“士”。“他身上那种可以修炼的士德令人感动,这已经超越了中国的或者日本的狭隘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