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东尼奥是系里的博士后,南美姓氏并非英文常见,按拼音约莫应该念成“阿车”。阿车是一看便知道出处的长相,身材健硕,目光炯炯,下巴上总是留着没法处理干净的胡茬。最吸引注意力的是那爆炸的头发。阿车走到哪里总是在手上摆弄他的手机,转动360度手机一次次稳稳当当地恢复原位,却让旁观者不由心头一阵紧张。
他负责组织讨论班的晚宴,预订餐馆、刷卡结账一股脑全包了。以至于附近几家高级餐馆老板视他作上宾,一见到就带着故作的腔调:“哦,安东尼奥!”并且友好地伸出手来。阿车自然也是做出很高调的握手姿势迎接上去。阿车这样的人,吃饭当然也快,每次晚宴都是早早把自己那份吃个干净,听着别人说话。
不知从何时起,阿车把以后要买一辆玛莎拉蒂挂在嘴边。我知道以他现在的收入这是天方夜谭,便跟他打趣:“为什么不买兰博基尼呢?”“因为我更喜欢玛莎拉蒂。”他故作一本正经地回答。于是以后每次见到他,我都会摆手:“哈喽,玛莎拉蒂先生。”他也答应:“对,玛莎拉蒂。”
某次晚宴饭毕,阿车开车载我们回家。或许是喝了点酒的缘故,他开始吹牛:“你们都还小,还要成天考虑科研,等你们到我这个年纪的时候,就会和我一样,脑子里只有三件事了——钞票、妇女和豪车。”他倚老卖老,我偏不买账:“这道理我早就明白了,但你别用你的腐朽思想把小朋友们带坏了。”
接着我们拜金地讨论起——豪车呢,有钞票当然就有;至于找对象这种事,不敢说100%,至少95%跟一般等价物也有那么一些关系。于是这三件事都归结到一件事,或者说一件事多上那么一点点。至于车里几位,不幸地都缺少孔方兄那一件,也就没有多出来的那么一点点。我们越说越兴奋,又举出欧·亨利的小说《财神与爱神》为例,便算是完成论证了。
看到阿车网上有登黄山的照片,我猛然想起其实在来美国前就见过他。那时他开了个讲座讲他博士论文的相关内容,我去听了第一节没听懂半点就索性躲回住处睡觉。这样印象也就不深。我跟阿车说起这事,阿车不信,花了半天确定之后,我们掰了掰手指头这也是三年半前了。时间如流水,那时阿车头发还没有爆炸,意气风发,现在天天嚷着并不存在的玛莎拉蒂多少有些失落。
回忆的盒子打开阿车就一下子捡起很多,跟我说起在合肥时宾馆里有个女服务员很有些姿色。“非常非常漂亮。”阿车加了重音强调。而那时阿车和她打过几次羽毛球,说到这里,阿车不禁陶醉在过去。“她在宾馆工作,家境并不是非常优越。你跟她说可以带她到美国,也许她会答应你哦。”“也许吧。”
后来倒咖啡遇到阿车,我照例跟他打招呼:“哈喽,玛莎拉蒂先生。”随后聊到旧话题我又拿他逗趣:“几年前你不是还想着科研呢。”“是啊,那时脑子里只有科研。”阿车说道。见他摇身装起圣人我可不让:“不爱钱也就算了,我才不信你连妇女同胞都不惦记。”
“因为那时我还年轻,自以为可以得到生活里想要的一切。”阿车老实回答。
文 史小杰 图 谢驭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