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夫熊猫》很特殊，无论对于好莱坞，还是中国电影市场。
中文电影《功夫熊猫》
时隔四年，阿宝又回来了。那个软弱贪吃、日日做着白日梦的面条店伙计，竟然真的打败了雪豹成了神龙大侠。可说到底阿宝还是那只笨笨的肥熊猫，和我们每个人一样，他的生活中偶有惊喜，以及更重要的是，充满挑战。
当然，我们都知道阿宝将会继续创造奇迹。好莱坞动画片必然需要那样的结局。不过比一般的好莱坞动画男主角，阿宝确是极其例外的。2008年阿宝横空出世，不仅有憨肥的美式胖墩身材，更有美国式的乐观主义灵魂，不过与此同时他也娴熟地使用筷子，爱吃包子，更重要的是，他是一只练中国功夫的熊猫。不管在中国市场，还是美国市场，功夫熊猫阿宝一时风光无两。东方文化、符号不仅可以为好莱坞所用，而且不再是《卧虎藏龙》那样深邃遥远的东方风景，可以成为如此平易、便捷、如麦当劳那样行走畅销到全世界。
导演詹妮弗·余是韩国裔美国人，她曾经在《功夫熊猫1》和《功夫熊猫2》中负责故事和故事版工作，也是第二部、第三部电影的导演。她谈起熊猫的热情倒更像是一个中国人，手舞足蹈，甚至翻出手机里的照片给我们讲述她在成都大熊猫基地里的点点滴滴。几乎每一年她都要到中国拜访成都的熊猫养育基地，自然状态里大熊猫的动作方式、它们的脾气眼神，这些细节越来越多融入阿宝的表情和动作，甚至还有熊猫幼崽如何嗜睡，抱在腿上不一会儿它们就睡得东倒西歪，完全没有了那些威风耍酷的劲头。
“比如我们抱着熊猫宝宝抚摸了它的皮毛才知道，熊猫皮毛比大家想象的质地要粗糙很多。这直接影响了制作部门毛皮组同事的判断，所有这些实际考察和研究都融入到我们电影当中。从《功夫熊猫1》我们就做了非常多调研，希望给大家非常原汁原味的中国文化以及中国武功知识。这是循序渐进的过程。拍第二部《功夫熊猫》时候，再一次根据故事开始专门对中国的研究，我们来到中国不仅看熊猫，也到处走走逛逛，我们在成都探访考察之后，就在动画片里还原了青城山、宽窄巷子。真的要来看看这些细节，才能创作好的作品。”
事实上按照动画电影的生产逻辑，《功夫熊猫1》里出现了主要角色阿宝和师傅及同伴，《功夫熊猫2》里有巍峨曼妙的青城山山景和中国村庄，到《功夫熊猫3》都是俯拾即是的便利。《功夫熊猫1》的一炮打响，到《功夫熊猫2》全球总票房6.5亿美元，更以9200万美元的成绩保持了迄今在中国卖座最好的好莱坞动画片的位置。《功夫熊猫3》顺理成章。令人意外的是，《功夫熊猫3》制作周期将近4年。
80年代末便在梦工厂工作，人称“史莱克之父”，导演过票房纪录动画片《捉妖记》，现任东方梦工厂电影总监、创意总监的许诚毅导演告诉本刊，与前面两部系列电影全然不同的是，《功夫熊猫3》是一部彻底意义上的中文电影。不仅是中文版本电影配音演员阵容强大依旧，成龙、周杰伦、黄磊、杨幂都有精彩出演，并且这些众星云集的声音出演，不再是配合那些讲英文的动画人物，而是完完全全的中文口型，换言之，这一次阿宝是彻彻底底地讲起中文，演了一部中文动画片。这意味着全中国的孩子们，不需要任何字幕和解释就可以毫无障碍去看这个故事，当然孩子们的家长，甚至全家，都会在电影院里感受到这种贴身定制。
“甚至不光是口型，所有对白不是从英文剧本就直接翻译过来变成中文，而是重新用中文去写的中文剧本。配完音之后不光声音，还有表情，美国式的表情和中文的句子有时候是不搭配的，这时候他们也要把他们表现重新做一遍。我们有中国导演和中国演员一起工作，确认那在中文里是好笑的，而不仅仅是英文笑话的翻译。所以《功夫熊猫3》基本上是英文版本和中文版本两部电影，很多节奏、细节之处的感觉都是不一样的。”
中国乘以好莱坞
曾任华特·迪士尼公司主席10年、现任梦工厂动画公司CEO的杰弗瑞·卡森伯格是代表好莱坞犹太智慧的标志性人物。他看似是一位严肃得有些令人生畏的采访对象，可是才落座，他就用一个笑话逗笑了在场所有人。“你看大家见到我都说，嗨，你是第一次来中国么？你有什么感觉啊？你去吃了什么什么没有啊？我就没办法，只能在心里算一下这个月是不是第一次来中国了，要是这个月已经来过两三回，那可能这个星期是第一次来！”
在卡森伯格先生看来，《功夫熊猫3》坚持的是自己职业生涯的一贯原则，一个好的故事是可以超越语言和文化，是可以被所有观众接受和喜爱的，好的故事是没有所谓界限的。《狮子王》和《马达加斯加》，他和他的团队一次次飞往非洲，花了足够的力量去研究非洲独特的自然、生态，以及人文文化。“甚至动画师们是去跟踪观察草原上的狮群。也就是狮子王所在故事世界，这艰苦而且也有些危险，确保是原汁原味的非洲故事需要倾注足够的心血，而事实上证明了这些生动的异域文化，它的生命力和感染力当然不仅是对于非洲观众有效，Hakuna Matata（非洲谚语，意为无忧无虑）成了世界语言，也是我们在如今的‘功夫熊猫’系列中想要达成的效果。”
卡森伯格或许可以算是第一批将目光转向东方的好莱坞大佬之一。并且远比植入几个中国品牌，或者请来几个中国演员更加彻底的是，不仅有“功夫熊猫”系列，还有2012年上海东方传媒集团有限公司（SMG）、上海联和投资有限公司（SAIL）与梦工厂动画公司合资组建上海东方梦工厂影视技术有限公司。合资项目由中方控股55%、美方持股45%，将以自营及与相关伙伴合作的形式，启动动画技术研发、动画影视制作、版权发行、衍生产品、演艺娱乐、数码游戏、主题乐园等多个业务领域。这是中国迄今为止最大的中外合作文化交流投资项目。
导演珍妮弗·余更切身体会到东方梦工厂彻底改变了“功夫熊猫”系列电影的创作方式。“《功夫熊猫3》与之前两部有非常大不同，之前两部的故事调研过程大都是通过互联网和实地的考察，这次有东方梦工厂对我们支持，最大区别就是我们不需要再自己撞破头作研究，我们有中国团队和我们一起制作电影。”
事实上《功夫熊猫3》总共由300名美国动画师和200名中国动画师协力完成，其中约三分之一的内容由东方梦工厂完成。在中国，年轻的动画师经历层层筛选和培训，这支不断壮大的队伍势必成为梦工厂未来产业竞争的新实力，当然，也将成长为中国动漫产业新实力。曾经为梦工厂赴印度工作的许诚毅开玩笑说自己最初进入这个中国团队的时候，因为自己的中文水平有限，甚至被大家故意玩笑，教了他很多脏话。“但你知道全世界的动画师都是一样的，他们只是说着不一样的语言。如果你去上海见到我们的动画师，他们和在美国画高飞的动画师没有任何差别。动画师就是喝点酒都会变得很疯狂，很快打成一片。中国的年轻人更习惯去被要求做什么，但是当他们发现我们真心需要他们的创意和判断的时候，他们其实可以算是思维最积极的团队，只要不断告诉他们，我们不仅是干活，这部电影是属于我们大家的。”
事实上东方梦工厂给《功夫熊猫》带来的，除了更直接的本土创作力量，还有就是真正意义的中美合拍身份，最立竿见影的效益是票房分账，这也就是说《功夫熊猫3》不会占用每年有限的进口分账大片配额，更不会如普通的配额进口片只能拿到约17%的票房分账，而是获得与国产片一样的待遇——梦工厂及其中国的合作伙伴能享受43%的票房分账。
《功夫熊猫3》将在2016年1月29日在中美同步上映，把在中国做生意形容为艺术的杰弗瑞·卡森伯格毫不否认，自己对眼前蓝海的野心勃勃。
专访梦工厂CEO杰弗瑞·卡森伯格
三联生活周刊：事实上从2008年的那部《功夫熊猫》，已经让大家看到东方文化和好莱坞叙事之间如何互补、结合，也产生了非常好的效果。《功夫熊猫3》在你眼里是怎样的突破？
杰弗瑞·卡森伯格：每一片草地，每一块布，电影中的每一处细节的质感都在提升，还有故事角度的叙事元素、人物，都达到了全新的完整度。因为我们获得了新的力量，来自我们的中国工作室的团队，在上海，我们有200个动画师，他们全职为《功夫熊猫》工作。他们和好莱坞的工作室一起工作，合作每天都在进行，比如他们每天向洛杉矶反馈如何让电影里的事物更加地道，不仅仅是电影里的视觉效果，还有创意，影片中人物怎么说话、如何表达。你知道的，中国的观众很喜欢里面的山，但对于世界其他国家的观众而言，那只是一座小山罢了，但它有很强的象征意义，很具体的含义。所以我希望中国的观众能够注意到电影里的那些具有线索性的文化和事物，并且因此感到亲切。
三联生活周刊：你会担心美国观众的接受度吗？比如你刚刚也说青城山的家园含义，对美国观众来说就是无效信息。
杰弗瑞·卡森伯格：青城山很美，它看起来非常独特而美丽。我们的电影有很多层次。孩子们可能看不懂电影本身，这对他们来说有些过于复杂了，但是他们能够明白里面的效果，他们会笑，成人观众也会笑，但他们理解更多。我们的产品非常多样，但相同之处在于它们都会在全世界范围内播放。《驯龙高手》在北欧国家的地位和《功夫熊猫》在中国的是一样的，因为这对他们来说都是有特定意义的。我不相信对于中国观众而言非常地道的元素会在其他国家观众那里失去吸引力。我们是给全世界的观众做电影，语言、历史、种族、宗教都不重要。
阿宝是一个普通的人物，但他就是我们大家。我们每个人其实一直都在努力发现存在于自己身上的特质，发展自己，阿宝也在寻找最好的自己。在电影一开始，他试图寻找自己以外的东西，最后发现他的梦想就是做自己。无论在什么语言环境中、在什么地方、在什么文化里，这都是值得庆贺的。《怪物史莱克》也是一样，史莱克也是我们大家，每个人心中都住着一个小女孩。还有《马达加斯加的企鹅》，我们每个人都是它。这就是所谓寓言。今天我们能够通过这些形象看到自己，我们是在照镜子。同时因为这是动画，是卡通，我们又能够从中获得快乐。当我们完成了这部动画，它让我们笑，让我们哭，和我们更大更现实的世界产生一点美好的作用，我一直认为这就是动画的美好。
三联生活周刊：具体而言你的中国团队是如何改变这部电影的？
杰弗瑞·卡森伯格：我们从上海带了6位故事版动画师去美国，他们在美国住了半年的时间，与珍妮弗的团队一起工作，每一次讨论，每一次头脑风暴，他们都参与其中。他们理解文化，给出想法，然后我们做实验，看看会发生什么，不用担心被指责或内疚，没有坏的想法，大家畅所欲言。我认为很有用的是，比如我们要创造一个村庄的新环境，那么中国的村庄是什么样子，村庄里的中国孩子会做什么事情、玩什么游戏、食物是什么样、玩具是什么样，这都是你会在电影里看到的。每个细节都会让你感到真实。例如这部电影里孩子们玩的玩具是毽子，我们在这里做了非常有趣的一场戏。实际上在世界很多地方有类似的儿童游戏，不过可能被叫作“沙包”之类的。美国动画师们也能理解毽子，因为每个人都知道这就是中国版的沙包，所以我们想美国的观众也能够明白。当这个小毽子在电影里飞来飞去，会出现一个很有意思的笑话，文化上的不同难道会减少它的好笑程度吗？我想不会的，它只是好笑而已，无论你用什么语言叫它，不管它在这个地方叫什么，在那个地方又叫什么。
三联生活周刊：说到非洲和辛巴，我曾听说在非洲买薯片的袋子上都印着辛巴的头像，如今我们已经看到很多日常的中国商品上开始有功夫熊猫的身影了。
杰弗瑞·卡森伯格：这很有趣。很多年前，在我想到《狮子王》的主意前，我曾经去过非洲，并且完全被那次旅行所震撼。后来我又重返了非洲许多次，至今非洲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喜欢去的旅行目的地。现在，25年过去了，如果你问任何一位非洲国家的领导人，肯尼亚、坦桑尼亚或者南非，什么对非洲旅游业造成了最大的影响，那还是两部电影，一部是《走出非洲》，一部是《狮子王》。中国的《功夫熊猫》也应当如此。
三联生活周刊：《狮子王》可以说是经久不衰了25年，比如音乐剧、玩具，它至今占据着市场一方。你对《功夫熊猫》是否也有这样的野心？
杰弗瑞·卡森伯格：完全是这样。并且我们有充分的时间和空间去建立起这一切。我们还有三个故事要讲，在《功夫熊猫3》之后还有三个全新故事。
三联生活周刊：10年前着手开始《功夫熊猫1》的时候，你是否已经预见到了今天的情景，比如蓬勃的中国市场等等？
杰弗瑞·卡森伯格：坦率说没有，没人能预见。你是在问10年前的事情啊，第一部电影是2008年上映的，那时在中国是一个巨大的成功，至今它还是最成功的动画片之一，最成功的电影之一。《功夫熊猫1》在中国有4000万美元的票房，10年前的4000万美元在中国是一个票房奇迹，在今天的中国得要4亿美元才能算作票房奇迹！所以，我们没有预见到。
但我必须说，起码在5年前，这个方向对我来说已经很明显了。这就是为什么我在几年前就和喇培康（现任中国电影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建立了合作关系，着手开始东方梦工厂。我们那时已经清晰意识到，在接下来的数年，机会将向中国涌来。并且我向你保证，在5年之内，中国就能成为世界第一大电影市场，或者根本用不着5年。10年之内，中国市场完全有可能比世界其他地方的总和还要大，这都是有可能的。所以你看我花很多时间在这里工作，在这里设立工作室，因为不这样做的话，就会失去机会。
记者 李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