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意林 15年1月上
我的一位成都媒体朋友,平时老给父母打电话,吩咐他们为自己做这做那,一副依赖心十足的样子。有一次,她委托父母去乡下给她采些桑叶拿回来晒干泡祛火茶,我实在忍不住了,就数落她:都三十好几的人了,依赖心还这么重?哪有这么懒,把老人们支去东跑西跑的?
她听后没有辩解,反而笑了,给我讲了个前段时间听到的故事,说一个公司的老总经常用轮椅推着腿脚不便的母亲去菜市场买菜,让老太太替他讲价,买好菜之后,听着老太太得意的唠叨回家。你说,那老总是缺钱吗?他的资产,把整个菜市场买下都没问题,可为什么为老太太砍下的那一两块钱高兴呢?因为他知道,这事让腿残在家的妈妈觉得自己“有用”,儿子还需要她。
这个故事,为我心里郁积了很久的一个谜团给出了答案:过去十多年,我在外打工,与父母总是聚少离多。从一个人在外,到后来有了小家,整天埋头于工作与生活,偶尔偷空想起远在家乡的父母,也多是胃的思念多于心的思念——母亲亲手做的炖兔子、凉拌鸡、椒麻汤圆和回锅肉。美国电视剧《人人都爱雷蒙德》里,母亲每次看到儿子时,第一句话总是问:“你饿吗?”这和我母亲何其相似,稍有不同的是,我妈妈问的是:“你想吃点啥?”
这种以食物为象征和联系纽带的母爱延续了很多年,直至去年,母亲被查出患了癌症,我们全家一致投票将她赶出厨房。虽然手术后她的身体恢复得不错,但我们依然怕把她累到。
但是,她的拿手菜的确太好吃了,妻儿有时忍不住会馋她做的烧三鲜、糖醋排骨之类的菜。于是,我就有意识地向她讨教学习。她最初很高兴地教我,还热心地找来纸笔,用她那只读过一年半小学所识不多的字为我写菜谱,但写着写着,她突然停了下来,很认真地端详了我很久,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哽咽地问我:“学完这些菜,你就不再需要妈妈了吗?”
我从来没有见过母亲那么无助的表情。也深深困惑于她的头脑,怎么会把如此不相干的两件事情扯成一件,直至听了朋友讲的那个故事,我才恍然大悟。
从离开母亲身体的那天起,我们每天都在成长。成长的过程,就是独立的过程。当我们不能爬、不能说话,只能凭哭叫来提请求时,只有妈妈能读懂我们的真实需求,为我们提供舒适与温饱的生存条件。之后,我们在她们喜悦的眼光里学会语言和走路;在她们耐心的教导里学会自己吃饭穿衣;在她们喜忧交集的期盼中读书、毕业、参加工作;又在她们的祝福声中成家并生儿育女。这个过程,是母亲“作用”逐步减弱的过程,从一秒钟不离的哺育,到逐渐成长的身体独立,到后来居上的经济能力的独立。孩子的逐渐强大的过程,就是母亲衰退的过程。而强大起来的孩子如果不明白此时母亲的心态,便会干出自以为是的事情,伤害到母亲,如同我曾经做过的那样。
听了朋友的故事之后,我给母亲打了电话,一改往日害怕她受累而刻意的客气,告诉她我想吃什么,并请她帮我准备。这样做的后果,是时不时会收到她托人带来的几十斤香肠、几麻袋红薯、十几斤剥好的白果,这种食堂级的送货方式,让我的小家里的冰箱变态式地经常挤满各种食物,但一想着老太太乐呵呵地做这些东西时的样子,心里忍不住有一种想落泪的温暖。
(小军摘自《广州日报》)
□曾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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