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是,两个媒体人碰到一起,话题总会掉到数字化带来的冲击上,同样的,如今两个戏剧人坐下来,多少也会谈到NTLive。
尽管许多观众不得不承认,卷福版《哈姆雷特》“舞台魅力没有想象中惊人”,但他从《神探夏洛克》开始的高人气,还是兴冲冲地给NTLive——“英国国家戏剧现场”在中国落地带来了第一批观众,随之而来的,是这一年中人们对这个项目的大量关注。因此,“NTLive卷福版《哈姆雷特》”成为这场戏剧现场影像声势中的高频词。
2009年初夏,英国国家剧院数字媒体播出部门(Broadcast and Digital)负责人大卫·萨贝尔(David Sabel)准备了一年的项目迎来了它的首映之夜,由海伦·米伦(Helen Mirren)主演的《费德尔》(Phèdre)在英国国家剧院上演,与此同时,英国各地228家影院也坐着将近5万观众,他们等待欣赏的是上述同一部剧,只不过看到的是高清影像的现场同步直播。
此后,NTLive一共拍摄了近50部这样的高清戏剧现场影像。正如2013年5月16日,杰瑞米·赫林(Jeremy Herrin)导演的《楼》(This House)也用同样的方式上演并直播后,导演感受到的兴奋与惊讶一样,NTLive世界范围的成功是一个惊喜。他在纽约的朋友给他发了祝贺短信,他的母亲在自己家乡的影院观看了该剧,还有来自柏林、阿姆斯特丹和布加勒斯特发了推特并@了他,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此前对NTLive的辐射范围一无所知”。当晚英国本土,这部戏的观戏人数是4.5万,这个数字相当于英国国家话剧院主剧场5个星期的满场总量,在英国以外的国家,观戏人数则有2万。
从技术上“球赛实况直播”是一个可以类比的例子,因为喜欢NTLive的观众,常常提及的优点是,“位置不好的时候,不如通过屏幕观看,因为有更多的视角和更清晰的画面”。
不过,在需要“彩排”和“试录”这一点上,“音乐会现场直播”可能是更接近的形式,音乐会转播团队无疑需要艺术涵养,至少需要事先把表演曲目的每个乐章熟记于心,现场转播时,才能在合适的时间,在画面上切换到合适的机位,小提琴独奏时,不至于给大提琴手特写。同样的,戏剧现场导演显然也需要对剧本十分熟悉,画面切换符合戏剧的情绪节奏,景别变化与情节一致,同时,还会照应到观众的现场反馈等。
但NTLive在2015年6月进入中国市场以来,从未实现所谓的“现场直播”,而是像电影一样,由英国方提供直播后制成的数字高清拷贝,送至中国,在能够实现高清放映的剧院里播出。
这几乎是对此种表现形式存疑的观众最大的疑问,即便是不清楚个中环节的观众,还是不太认可这种艺术表现形式。该项目中国区负责人李琮洲在被问及“是否有批评的声音”时,说“冯远征老师和孟京辉导演都在不同场合表达过”,而导演田沁鑫倒是为此吸引,并为她的《北京法源寺》录制了高清现场影像。
英国本土对NTLive持质疑态度的代表人物之一是德高望重的史蒂芬·伍德(Stephen Wood),他是英国历史上创造第一座中心式舞台的史蒂芬·约瑟夫剧院(Stephen Joseph theatre)的院长,他的忧虑在于,“我们必须十分谨慎,因为没有人希望未来这种类型的体验,成为人们对戏剧的唯一认知”。
尽管录制版与平时演出无异,只是多了录制机器,而机器的存在所带来的干扰最终也是可以被克服的,但相较于观演关系中演员的一环,观众部分的现场感缺失,成了NTLive这个形式最受争议之处。戏剧原本讲究的就是“去到现场”,对观众而言是一种身临其境的体验,“坐在第一排时,可以被演员的唾沫溅一脸的体验”。按照波兰导演格洛托夫斯基(Jerzy Grotowski)的观演关系理论,去除戏剧中的元素,例如戏装、舞台布景、独立的表演区(舞台)、灯光和音响效果等等,戏剧仍然能够在上述元素缺失的情况下存在,但是,失去演员和观众之间感性直接的交流,戏剧就无法存在。完整的戏剧空间就仰赖于戏剧表演时,演员与观众情感交流过程中的构筑。
但不管怎么样,迄今为止,NTLive在中国的落地看上去非常顺利。如果从票房判断,甚至可以用“巨大的成功”来描述。该项目中国负责人李琮洲告知本刊,以卷福主演的《哈姆雷特》为例,它大概创造了首都剧场售票史上的某种纪录,两场共计2000多张票,票价是统一的180元,开票45分钟即宣告售罄。
“我不喜欢戏剧电影这种说法,更倾向用戏剧现场影像。”李琮洲说。既然强调区别,那么它跟电影的不同之处在哪?其实这个问题一旦提出,就已经很遗憾地承认了NTLive与戏剧之间的鸿沟。李琮洲认为区别在于NTLive剧目的“零剪零修”:现场直播时呈现的画面,就是在中国复播(encore screening)时呈现的画面,既不会像赛事实况转播时会有的画面再现,更没有电影的剪辑艺术。从剪辑与后期的角度,的确无法将戏剧现场定义为电影。
正是因为其归属伦理上受到的挑战,NTLive的影视指导罗宾·洛(Robin Lough)表示,“它既不是电影,也不是戏剧,是一个完全不同的流派”。这看上去像是一个文化品类里的新生事物。NTLive在中国上映地点的选择,也从侧面佐证上述事实。最开始,李琮洲自然而然地想到了电影院线,无论从设备的角度,还是影院数量的角度,院线都是最佳选择。但很快,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原因很简单,院线上映的电影需要经过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审批。而戏剧现场影像这个产品,无法在已有类别里找到归属。最后,李琮洲找到了愿意合作的剧院,而它们当中的大多数,都需要购置符合标准的放映设备。
NTLive的全球成绩单:2015和2014年全球收入分别达610万英镑和670万英镑,仅过去的两年,全球2000块合作屏幕前曾坐过120万观众。2015年6月进入中国市场来的数据是,近4万人次的观众欣赏到了英国国家剧院出品的12部戏剧。
NTLive突破原有传播范围,对真正的戏剧市场会不会造成冲击?新涉及的传播对象是些什么人?在中国,李琮洲观察到,30岁上下的未婚男女是观众的主力,一部分人可能的确是被男神季中的国际明星所吸引,因为从上座率判断,获得托尼奖的《女王召见》(The Audience),以及《深夜小狗离奇事件》(The Curious Incident of the Dog in the Night-time)和《天窗》(Skylight)都略逊一筹。此外,如果是已婚人士,则一般是为了孩子的艺术素养而来。这种情况在中国的二线城市会更显著。
NTLive的灵感源头,来自美国大都会歌剧院高清现场项目(The Metropolitan Opera Live in HD),后者成立于2006年,项目开始以来已制作了10季共计89部作品。它们共有一个类型叫作“Event Cinema”,大规模流行于2001年的摇滚歌手邦·乔维(Bon Jovi)的巡回演唱会之后。
从某种程度上看,这是科技发展的大势所趋,戏剧现场影像是否会对戏剧本身产生负面影响,甚至摧毁真正的戏剧,而前去现场观看是否意味着一种堕落、对戏剧艺术的背叛,从本质上讲,都是一个新生事物在出现时会出现的质疑。
而戏剧现场体验的发展,很可能并不止步于此。今年2月,Facebook的首席执行官扎克伯格在一次发布会上宣传了最新的VR(Virtual Reality),即虚拟现实技术,戏剧界的应用尝试已经开始,英国“Punchdrunk”剧团推出的沉浸式戏剧《不眠之夜》(Sleep No More)中,观众离开剧场座椅,在一个剧场空间里主动地探索剧情,与虚拟现实设备结合的体验已经开始。
文 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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