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最重要的是保持乐团里每个个体的活力和积极性,保持我们这套独立的体系。迄今为止,没有一个职业的交响乐团有维也纳爱乐这样长的历史。”
作为历史最悠久的爱乐乐团,又有身处音乐之都的优势,维也纳爱乐是交响乐团中的翘楚;而它留给普通人的印象,最为深刻的恐怕是每年在维也纳金色大厅举行的新年音乐会,那就像乐团奉献给所有热爱音乐的人们一次次亲切又固定的约会,变成了节日里的一部分。中国转播维也纳新年音乐会已是第30个年头,维也纳爱乐乐团也曾不定期来到中国演出,不过从明年开始,在中国的演出变成了乐团固定巡演计划的一部分。而乐团成员最近在北京、天津、上海、广州等地带来的弦乐四重奏,就像是正式巡演开始之前的序曲。
三联生活周刊:这次维也纳爱乐带来的是弦乐四重奏。大型的交响乐和小型的室内乐在乐团的演出里分别是什么样的状况?
赫尔斯伯格(Clemens Hellsberg):这两种音乐之间有巨大的区别。很多时候,我们演奏的贝多芬、莫扎特、舒伯特的音乐,背后的理念是用恢弘的交响乐来表达的。在弦乐四重奏中,只有四个人在一起创造音乐。但是,演奏小型的室内乐对于我们的乐团成员来讲是非常必要的,因为即便在大型的演出时,他们也应该聆听彼此的声音,而演奏室内乐会让你学会这一点。在乐团的时候因为有指挥,所以从理论上讲,指挥安排所有的事情,他对一切负责,所有成员按照指挥来演奏就可以了,但是如果他们懂得去聆听彼此并且配合默契的话,那种感觉会更不一样。所以演奏室内乐是为了提高演出的质量,它是为了训练,为了练习。
三联生活周刊:从你开始音乐生涯的时候,加入维也纳爱乐乐团就是你的目标吗?
赫尔斯伯格:我从来没有在别的乐团工作过。我在维也纳长大,过去经常去维也纳国家歌剧院看演出,也去音乐会。因为歌剧院的常驻乐队就是维也纳爱乐,所以我对他们既演奏歌剧又演奏交响乐的这套体系非常熟悉。当我在学校学习小提琴的时候,进入乐团就是我的梦想,但是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足够好,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够成为乐队的一员。然后一个偶然的机会,一位在音乐学院当老师的维也纳爱乐乐团成员问我——我曾经参加学生乐团——是不是愿意作为爱乐乐团的替补,我当然愿意了。然后他说,现在有一个非常好的机会,之后一两个星期在罗马有一个音乐会,第二小提琴声部需要一个替补,你愿意去吗?那是1974年,然后我就当了两年的替补,1976年和歌剧院正式签约了。然后又过了三年多,在1980年1月我加入了维也纳爱乐。
三联生活周刊:从维也纳国家歌剧院到加入维也纳爱乐,这中间需要做到些什么?
赫尔斯伯格:这两者不能分开,每一个成员都必须在歌剧院和乐团两边演奏,这是我们的体系。要加入维也纳爱乐首先得是和歌剧院签约,三年之后再加入爱乐。每个人都会这样,没有人会愿意只在歌剧院演奏,加入乐团是一个动力。
三联生活周刊:在维也纳爱乐乐团工作的这些年,觉得乐团有什么变化吗?
赫尔斯伯格:当然,有很大的变化。当我在70年代中期开始职业生涯时,一直到80年代末期,每年我们都要录非常多的音乐——录几部歌剧和许多交响乐,都是现场录音。那种唱片现在都不存在了。CD出现时,市场完全不一样了。现在录一张CD是非常容易的,每一首经典曲目都被录过成百上千遍了,但是现在我们乐团也许两年才出一张CD。我们现在有了更多的时间旅行,所以我们在国外有了更多的音乐会。根据与歌剧院的合约,我们全年有70天可以不在维也纳。不过因为现在国外的演出越来越多,这个时间也变得很紧张,比如以前我们去日本有七八场音乐会,现在我们还要再来中国同样演出这么多场,如果行程安排在一起,就意味着至少离开维也纳四个星期。
三联生活周刊:有没有一些演出是你特别难忘的?
赫尔斯伯格:我遇到了非常多的可以说是最优秀的艺术家,他们都有非常棒的个人特质,我不会去比较说谁更好。但是有一些演出确实记忆特别深刻,比如1987年的新年音乐会。当时我们合作的指挥是卡拉扬,那是他去世前两年,他已经生病了。他有一个如此辉煌的职业生涯,而维也纳的新年音乐会是他当时唯一还没有指挥过的音乐会,正好那时候他接到了邀请。他和我们乐团的每个人都知道,这既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由他来指挥维也纳爱乐的新年音乐会。我记得他那时候看上去已经特别的虚弱了。在那种氛围里,在第一个音符奏响之前,这已经是一个有特殊意义的演出。
三联生活周刊:很多人会说维也纳爱乐的演奏有一种独特的音色,你觉得它是什么样的?是什么造就了这种音色?
赫尔斯伯格:我们会用一些只在维也纳演奏的乐器,但这不是唯一的原因,它还关乎一种对音乐的特殊感觉。在我看来,这在很大程度上跟我们同样也在歌剧院工作有关系。作为歌剧院的乐队,我们总是要和歌剧演员合作,所以必须要聆听他们的歌唱。维也纳国家歌剧院是非常好的剧院,只有最好的歌剧演员才能登上这个舞台。倾听这些最好的艺术家,你自然地就会和他们一起“呼吸”,像他们一样造出音乐的“句子”,它的停顿、长短、高低……就像演奏室内乐一样,你必须去听。舞台上总在变化,所以你不能像开一个音乐会那样,事先把一切都想得那么精确无误。因为演员们在表演,所以我们也永远在回应着他们的表演,回应舞台上发生的一切。因此,歌剧院乐队总是和爱乐乐团演奏得不一样。
三联生活周刊:所以和歌剧演员合作会从另外一些角度帮助乐团对于音乐的理解,也会对每一次的演奏有影响?
赫尔斯伯格:演员的乐器就是他们的身体。歌剧演员有一套他们的呼吸、发声技巧,他们需要训练去找到合适的方法。对管乐器来说,这也是必需的;而对于弦乐器来说,在没有正确自然的呼吸的情况下,你还能够演奏得相当不错。据我所知,在我这一代的乐手里,我是唯一一个跟歌唱演员学习呼吸方法的。因为我非常好奇它是怎么样的一种方法,对我是不是有帮助。无论哪种情况,没有好的技巧,都是没有办法发出美丽的声音的。
三联生活周刊:你对维也纳爱乐的历史做过梳理,也常年管理乐团,在你看来,维也纳爱乐最重要的传统和特质是什么?
赫尔斯伯格:我觉得最重要是保持乐团里每个个体的活力和积极性,保持我们这套独立的体系。迄今为止,没有一个职业的交响乐团有维也纳爱乐这样长的历史。保持1842年时乐团创立者的初衷是非常重要的,他们想要在维也纳演奏,这是一个有着海顿、莫扎特、贝多芬的城市,他们希望能够以一种非常专业的方式来演奏交响曲,同时又有新的品质。直到今天这也是我们的目标,而且我们也有优势。比如说,当乐团要巡演的时候,部分成员要出门去,其他的成员则继续在家参加维也纳歌剧院的常规演出。一部分人演歌剧音乐,一部分人演奏交响乐,而两三个星期之后,双方可以交换,他们都会很高兴去参与另一种形式的演出,这会让你的工作生活更有趣,也更容易充满活力。
三联生活周刊:你曾经说过,乐团里的师徒关系可以追溯到爱乐乐团刚刚创立的1842年,和当年没有什么不同。这是一种怎样的关系?这种传统如何能够一直保持到今天?
赫尔斯伯格:我指的是在某些乐器组,总是有一个老师,他是歌剧院和爱乐乐团的成员,他最好的学生成为他的接班人,继续做老师,同时也接任他在乐团的职位。在乐团的某些声部,这种师徒关系可以一直追溯,没有中断,甚至追溯到乐团成立之前。我们可以清楚地知道谁在哪里学习,师从哪位老师。可以说这是维也纳这个城市的传统。
三联生活周刊:维也纳爱乐近几十年来没有固定的指挥,对于这个特点你怎么看?
赫尔斯伯格:就像我们说一枚硬币有两面一样。其他乐团都有常任指挥,他可以用他的方式做决定,他可以带领乐团按照他对音乐的理解,朝着确定的路前进。我们乐团有许多指挥,总是和他们合作一段时间,但是我们力图在互相之间达到一种理解,就像其他乐团和常任指挥一样。我觉得因为我们这种邀请客座指挥的传统,我们可以面对不同的人,每个指挥都有自己的观点,所以当你演奏同一首乐曲的时候,你常常会得到一些新的印象和理解,我觉得相较于只有一个固定指挥,这是一个巨大优势。
三联生活周刊:从2017年开始,维也纳爱乐将在中国有一个五年巡演计划,能否介绍下这个计划?
赫尔斯伯格:当一个地方的人们对音乐感兴趣,他们每年或者每两年会固定去听我们的音乐会时,我们就希望在这样的地方有固定的演出。在我看来,对于音乐家而言,在演出地有一种“回家”感觉,是最愉悦的。比如我们从1989年开始在纽约巡演,每年都会有固定的观众,有的面孔是从1989年我们就看到的,这会让我们想起在家乡维也纳演出时的感觉,有的人五六十年来都是我们的固定听众。我们之间感觉就像是一个共同体,它随着时间在成长。在日本也同样如此,我们希望在中国将来也可以这样。当我和这个巡演计划的合作伙伴、“吴氏策划”的吴嘉童先生聊天的时候,我们在这一点上的想法非常一致。所以我很高兴可以为乐团将来的发展签署这样一个计划。
记者 周翔
赞一个 (0)收藏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