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家园生存记

 
潘家园生存记
2016-12-05 11:26:56 /故事大全

搬迁异地就好像悬在商户头上的一把“达摩克里斯之剑”。比较而言,他们面对的更为迫切的问题是如何度过这个经济低迷的阶段。

迷茫

6月3日,赵小兰决定出摊。她从位于地下室的出租屋里拖出一只大大的行李箱,里面装着各种玉石的家当。15岁的大女儿帮她抱着1岁多的小女儿,一同前往附近的潘家园旧货市场。

5月30日“罢市”事件发生时,赵小兰正在老家河南南阳进货,她通过微信群保持着和其他摊主一致的行动。这次风波缘起于马上要进行的下半年摊位使用合同的续签,有细心的摊主发现有“未经允许不得转租、转让,以及若商户连续三天未营业,则市场可解除合同”的内容。本来在租赁合同中十分正常的条款却引发了商户们的疑虑。合同里还写到了“乙方承诺,充分理解目前北京中心市区人口与功能疏解的政策,并表示配合。如需对现有市场进行整体升级改造建设……应在规定时间内腾退摊位”。这时有人找到了张家口某区网站上做出的签约潘家园旧货市场搬迁项目的公示,联想到今年之前市场和大多数商户之间都没有签订过这样严谨的合同,商户们有理由相信这些都是为下一步搬迁来做准备的。

潘家园市场管理方马上做出了解释,称所有搬迁传言都是“不实消息”——确实公司去过河北各地考察,目的却是“稳定北京现有市场经营的基础上,积极开拓新市场,为潘家园品牌向外拓展,为促进当地文化市场发展提供助力”。而禁止转租则是规范市场秩序的目的,解决转租者随便上涨租金转嫁给消费者买单、新租户为收回成本以次充好等问题。管理方还做了一个体现“灵活性”的补充说明:允许商户在不能经营时,由亲属或雇用他人代为经营,但需要办理胸卡;如果可能出现三天不经营的情况时,应提前向市场说明。

在这样的背景下,原先“罢市”的商户迅速解散。签约是从市场里的“大棚一区”开始的,这里是玉石、翡翠和水晶等现代工艺品的经营区,70%的摊主都是这些年“老乡带老乡”过来经营的河南人。赵小兰观望了一两天没有出摊,本来是希望市场公司能把后来的解释写进合同,“但毕竟有的事不方便放在台面上说的”,也就放弃了。

尽管市场并不允许,但转让和转租一直都有发生。大棚里的摊主会因外出上货无法经营,每天的管理费照样要交,所以就会把摊子按天来零租出去。摊主们建的QQ群和微信群都可以看到这样的临时招租消息。2008年,刚来北京的赵小兰也是用这种方式在市场里摆摊。“结果大约2013年那会儿,涌入一批东北人来卖战国红玛瑙,摊位不管多少钱都租,一下子就把日租的摊位费炒上去了,我们就租不到了。”就在那一年,赵小兰下决心从前一个摊主那里花18万元买下一个固定摊位,省去天天操心找摊位的麻烦。“刚开始市场不承认,后来2014年放开了一阵,给我们这样的商户都办理了过户手续,相当于认可了,交了1260块钱的过户费。”

整个上午,赵小兰的摊子都无人问津。她反复摆弄着手机。“不用说一天了,一周能够开张就算幸运。”但是还得熬着。大约2008年,市场从仅仅周末营业,变成周一到周日全部开放。“起初周一到周五的时候,市场也没什么人,都是靠商户坚持下来,一点点聚集起人气的。现在来拿货的天天都有可能来,我们天天等着才有机会。”赵小兰买下的只是周一到周五的位置,周末摊位买下来费用太高,到时她依然选择临时租位经营。

那几年市场好,赵小兰身边也有朋友咬牙把房子卖掉花更高的价格来买周末摊位,“可是整个经济环境从去年下半年就不行了”。相对于搬迁的隐忧,这次商户们选择和市场对峙是有转让和转租这样更为实际的经济需求。“有的人不想在这里熬着没生意做,就想把摊位出手自己干别的去。”不过权衡利弊,赵小兰还是决定守在这里。“每天给市场交的管理费(租金),我们刚来的时候才15块,现在已经涨到60块,等于炒上去价格就没下来过。可是现在转租只能20块左右的价格,现在卖摊位更是要赔钱。”习惯了闲散自由的状态,30多岁的赵小兰没有主意除了摆摊自己还能做什么。

赵小兰最早卖翡翠,后来和田玉行情好,就改了品种。“河南有种独山玉是中国四大名玉之一,可是北京这里不认,还是要卖和田玉。”她所在的南阳是著名的玉石加工地,她就和身边的老乡从玉石的分类、玉质和造型这些基本概念开始学习如何挑玉。“有一阵子,老乡里有人卖假货,让河南人的名声都不好,那应该是比较艰难的一段时期。后来大家慢慢自律起来,市场里也引进了宝石鉴定中心。现在卖东西,都会配上宝石鉴定中心开具的证书。”赵小兰这里的玉石价格成百上千的都有,仍然不如市场里那些十几块一串的树籽类的手串好卖。“原来翡翠就积压在手里许多货,如果变换种类,又要砸手里不少。”

中午时分,大女儿提着铝制饭盒来给赵小兰送饭。打开一看,是朴素的油菜炒饭。“孩子年纪小,只会用电磁炉,不敢做肉,炒出来的菜都夹生。”大女儿学习成绩一般,再加上赵小兰这边一个人带着小女儿忙不过来,就干脆让她读完初中就辍学来帮忙,谁知道一过来就赶上这样的经营状况。盛夏来临后,大棚里的气温会越来越高,“到时候估计顾客更少了”。午后的炎热里,一种焦灼不安的情绪在蔓延。

变通

潘家园旧货市场里除了大棚区还有仿古建筑的商区。李云鹏的“美石家”就在进门左手边的甲排,属于室内店铺的黄金位置。现在每个月几千元的租金听上去不高,但能租下这间房屋,是参加2003年公开拍卖的结果。当时仿古建筑中的商铺各自以几十万元甚至上百万元的价格成交给商户获得使用权,从中不难看出李云鹏积累的财力。室内店铺对于货品档次质量的门槛要比大棚摊位高得多。大棚里分为周一到周五摊主和周末摊主两批,室内店铺则由一位商户固定租下,合同也是一年一签。这次的“罢市”行动中,室内商家并没有参与,倒是与市场和一般商户都关系不错的李云鹏成了个调解冲突的角色。

头发蓬松,穿着随意,脖子上和手上都挂着雕刻精良的橄榄核佛珠,李云鹏说起话来滔滔不绝,并带有一种东北人特有的幽默。他刚刚装上一台给玉石打眼的机器——“这个做起来有风险,其他人都怕把顾客的东西弄坏了说不清楚责任,我就不担心,这么多年来我没给市场添过一次麻烦。”店里的东西动辄十几万元,李云鹏最近同样没什么正经生意,都是进来打眼的。“你这个东西太小了,倒是能打得通,但是要高了你不干,低了我不干。一个眼60块,讲价就不打了。老板亲自给你打眼你还要怎么样?”顾客一阵犹豫,最后还是把那块指甲盖大小的玉留给了李云鹏来操作。

作为一名在潘家园经营超过20年的“老人”,李云鹏见证了潘家园从无到有的成长。1991年,李云鹏和爱人双双从驻在潘家园附近的部队退伍,李云鹏仍然留下来当一名政工干部,爱人分配到了邮局。“一个月工资就200多块钱,怎么够用?”从80年代中后期开始,在劲松南路和旁边的一个“土山”慢慢出现了一个老百姓自发形成的市场。“就是把家里闲置的东西拿来卖,贴补生活。我一看这也能卖?就下了班开始往外摆家里不穿的旧衣服。”1992年,潘家园街道办事处加强了对市场的管理,建了90多间铁皮房,李云鹏也有了一个7平方米的固定摊位,仍然是卖服装。

那时市场里除了杂货也有古董,最初都是北京市民拿出家里压箱底的传家宝卖来换钱的。在不远处的华威桥边已经有了一个“北京民间艺术品旧货市场”,也就是现在北京古玩城的前身,有了古玩和当代手工艺品的销售氛围。给那个市场供货的就有外地摊贩,也会聚集在潘家园的市场里。外地人来北京,到达时往往是深夜,为了省去住店的钱,就直接在凌晨摆摊来卖,成为大家口中的“鬼市”。旧时北京的“鬼市”还要追溯到明末清初,皇亲国戚们家道中落便开始变卖家产,因为怕当街叫卖有失颜面,便打着灯笼半夜交易。“鬼市”也是来路不正物品的销赃地。潘家园一带出现了同样的景致。“人们打着手电,翻看物品。那时候路边还有一人多高的草,大家就在草丛里走来走去,神秘兮兮。”李云鹏说。

“市场里什么东西都有,形不成特色,管理人员和我们商量,希望能够确定一个主要的方向。”于是1994年,全部市场从劲松南路迁入现在的地块,并挂名“潘家园旧货市场”。虽然叫“旧货市场”,但它把自行车旧配件、旧家电、旧衣服这些门类都剔除出去,“旧货”范畴涵盖了古玩杂项、字画、书刊杂志、民间工艺几大门类,偶尔也能见到锅碗瓢盆那样的生活用品。与1995年投入使用的北京古玩城不同,潘家园的特色一在“杂”——“杂”就意味着可以“淘货”和“捡漏”,古玩城的店家很多也是来这里挑选出精品再陈列到橱窗里来卖;二是始终坚持保留一部分“地摊”的形式。省去了高额租金,这让一般工薪阶层只要愿意培养爱好,就能发展成“民间收藏家”。

正式进入旧货市场后,李云鹏做上了古董生意。一窍不通,李云鹏的方法就是“下足笨工夫,多听多看”。从凌晨的“鬼市”开始转,一直走到晚上四五点钟市场关门。那时候古玩交易不成气候,买旧东西比新东西便宜,李云鹏能够收到好货。他至今仍记得自己早期捡过的不少“漏”:一个大黑漆描金床,应该是从日本回流过来的,收的时候居然不到1000元;还有一个明代的石雕罗汉像,底座下面刻有供奉人的款,也是1000元多点拿下的。当然也有“交学费”的时候:一次经过朋友介绍,他去内蒙古收古玩。“走了4个小时的草原荒漠,终于找到人家。对方说老伴儿生病了迫不得已才要卖一批银元。我心想那么偏僻贫穷的地方,不应该造假吧,于是没怎么看就要了。哪知到了车上,使劲用手刮,银元居然露出了黄铜!”

如今李云鹏的店铺更像是一个小型博物馆,记录了不同时期潘家园所流行的收藏题材。最主要的展柜里放着翡翠和白玉的镯子与挂件。“翡翠2006年就开始火,白玉稍晚一些,一直到去年都销路不错。”侧面的架子上有战国红玛瑙雕刻成的把件。“这个前年比较流行。”一些枯木上挂着手串。“琥珀和蜜蜡材质的也是2006年就受追捧了,近两年是核桃和菩提子。”早年收集的古董花瓶现在只作为装饰品一般摆在顶层,“等待识货的人问津了”。

从古董转向玉石经营,正是李云鹏第一次面临市场起伏时的变通。“2006年能收到的古董就很少了。高价收购,你让我卖给谁呢?”对当时古董市场造成打击的还有伴随各种“鉴宝”节目诞生的一批水平参差不齐的“专家”。“他们标榜是从博物馆退休的研究员,即使是真的专家,他们的特长可能在于写文章对一件古董进行内涵分析,未必在鉴定。可是媒体的需求,大众对收藏的狂热却逼他们要做全才。”一方面是真东西变少了,潘家园有人在以假乱真;另一方面,真的也说成假的。李云鹏决定转作玉石,“原来根本瞧不上玉石,觉得鉴别上不需要什么历史背景知识,机器就能完成”。今天的潘家园,古玩几乎绝迹,当代工艺品正在一统天下。

李云鹏喜欢上电视节目,“这样人家看你脸熟,自然会有信任感”。他脑筋也活络,经济低迷没有客人上门,他就主动发展客户。“我跑到国贸去打开微信,搜索‘周边人’,然后全给加上,心想着那里有钱人可多了。可是加上后那些人反而向我推销,当警察的朋友就跟我说,得小心了,国贸可是个‘骗子窝’。”但李云鹏还有别的办法。他的店铺是整个市场里唯一一处收购珠宝玉石和古玩杂项的,他说:“别人不会估价也不敢收啊,我是从头到尾都参与过也都明白的。”店里摆的玉石把件看上去和别家大同小异,却都有着绝对的唯一性——李云鹏有个画画的特长,那些工艺品都是按照他给出的草图来做的,叫作“巧雕”。他拿出一只玉雕乌龟,说:“你看,我就没让工匠雕龟壳上的纹路。为什么呢?我就得告诉顾客,这个叫作‘平安富贵龟’。”

“没有潘家园就没有我李云鹏今天。父母养育了我,市场成就了我。”李云鹏讲这句话发自肺腑。虽然和大棚商户相比,李云鹏在生计上能够有更多选择,但潘家园这块地方是他情感所系。在关于搬迁的传闻中,他选择了相信潘家园公司的说法。“很简单的道理,只要搬迁,市场就会死。”

执著

平时贾俊学都不在摊位上,有事情打个电话找他,他5分钟就能过来。他在旧货市场旁边居民区的地下室里有个6平方米左右的储藏室。后来跟他去了一趟,就是一间旧时防空洞里隔出来的阴暗潮湿的斗室,里面铺天盖地堆满了各种资料文献。贾俊学会打开台灯,点上烟,面对着一尊鲁迅陶瓷坐像来开启每天的阅读时光。“上下午各三个小时看书,晚上两个小时看搜集来的档案资料。这个习惯十几年了,雷打不动。”

贾俊学的店铺位于市场里“现代收藏品大厅”的二层。这里的租金介于大棚和一层仿古店面之间。为了能保证阅读时间,贾俊学与朋友合租店面——朋友看着店铺,如果有顾客对贾俊学的东西感兴趣,他再跑过来招呼。这种和市场之间若即若离的关系让他回想起30日“罢市”事件时的口吻完全像个旁观者,他对搬迁概念模糊:“现在旧货市场位置的好处是旁边就有派出所和消防队……搬走嘛,也可以,如果就是在朝阳区来调整呢?你看菜市口百货(有‘京城黄金第一家’之称),从菜市口迁到了广安门(一站地的距离),扩大了面积,生意不是更红火了么?”不过有一点贾俊学是确定的,那就是他会一直跟潘家园市场在一起。“我于潘家园,那是以身相许。”

从小贾到老贾,贾俊学在潘家园的经营项目只有一种,纸制品资料。这样的选择纯属偶然。90年代初,待业青年贾俊学骑着自行车来潘家园摆摊,“报纸杂志携带起来最简单,其他玩意儿在自行车后座搁不住,还容易被人顺走”。他最早学着别人卖《大众电影》,因为上面有电影故事连载,看过上集必须要买下集,生意好做。渐渐地,贾俊学跟着买家的口味扩展着纸制品的进货范围。“有5年的时间,我就长在废品收购站了,每天一早去,晚上回来。1公斤废纸4块钱,先粗拣,再分类。旧书里面夹着旧糖纸、旧戏票、旧纸币都值钱,要发现一个作家签名本的图书,那就兴奋得不得了。”5年过去了,贾俊学感到自己的文化水平有限,就放弃了耗时耗力的源头挑选,改为从小贩手里收购。“我看到有个说法是我国各大博物馆馆藏里‘古典多,今典少’,我读古文吃力,正好现当代的文化知识相对好补习,‘今典’收藏是个方向。”多年来,贾俊学把纸制品搜集的兴趣点放在三个方向:文学史、戏剧史和出版史。

在潘家园早年的“捡漏”故事里,和纸制品相关的传奇颇多。2000年开始,潘家园陆续出现了巴金、周作人、郭沫若等大家的手稿。原来那几年正好赶上原军事艺术出版社(今华夏出版社)、外文出版社、人民出版社等老牌出版社大搬家,这些出版社都保留着大批名人手稿,随着老编辑退休,年轻编辑对这些故纸价值了解有限,许多就按废纸处理掉了。那段时间成就了一个叫赵庆伟的藏家,他有个绰号叫“赵大秤”,通过“线人”通风报信,成车的“废纸”都是直接拉到他家,按斤买卖。

贾俊学也有这样的得意收获,比如他获得的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一批文联旧档案,包含着300多名文化人面对党组织询问时候的口述,从中不难看出每个人迥异的性格特点,以及在政治环境变化下的取舍选择。“看侯宝林的口述简直就像听他在说单口相声。他说自己爱吃细菜(韭菜),可是也没搞特殊啊。细菜饺子开锅了,整个院子都能闻见,大家都过来吃。何况细菜吃了润嗓子,是为了给劳动人民更好地表演相声。”而老舍的口述则叫人笑中带泪。“他不断被要求写出符合时代要求的新剧本,《骆驼祥子》要有第二部,重点要写翻身得解放,要融入‘拾金不昧’的新风尚。”最近他的收藏形式又多了一种名人讣告,就是名人去世时,邀请亲朋好友参加追悼会的通知。“像我刚找到的田汉讣告。他是1968年‘文革’中被迫害致死,平反昭雪后,1979年4月25日才开的追悼大会。讣告上的日期令人唏嘘。”

在潘家园,搞纸制品经营的商户是个不大的圈子。“二层一开始有四五家商户,现在也不过20多人。如果再加上市场里卖旧书杂志的,也不到100人。大家关系好,交流信息,也互相帮衬。”那些收购“废纸”的小贩,用到的“手段”常常出乎意料。“听闻名人去世,他们就去门口等着,还真有不明事理的后辈向外清理物品。廖静文去年6月去世,转天就有文稿流入潘家园,其中不乏和徐悲鸿、李可染的往来书信。”还有的小贩另辟蹊径,每年等到清明节的时候,就在名人墓地等着前来祭奠的亲人,“保不齐真有人愿意变卖先人遗物来换钱的”。和小贩打交道也有技巧。“你知道明明就一点有用的东西,他给你弄了十大捆,我们叫作‘一女十嫁’,但也不能戳穿,这样他还会给你送。”

纸制品收藏一直都是个非常小众的圈子。它不像瓷器那样的古董可以直观欣赏,它的内涵需要不断研究挖掘;它的门槛也高,名人的往来信件经常是以我们不熟悉的称呼来彼此称谓,甚至有时为避免麻烦没有落款;另外,它的作伪也十分逼真。造假者会通过查询年谱和书信集等方式来作假。这些原作品有的已被有关机构收藏,所以市场上谁都没见过,查起来于史有据,容易令人上当。但是这个相对冷僻的收藏题材却慢热了起来,名人信札在近两年的春秋拍卖中都卖出了高价。究其原因,贾俊学说:“一是其中内容的珍贵,过去沟通不便,双方经常会就一个问题展开直接而深入的讨论;二是我们已经到了一个彻底不写信的时代,信件成为稀罕之物。”

而无论市场好坏与否,贾俊学都保持一颗平和之心。“我经历最坏的时候就是‘非典’了。虽不能高价卖,我能低价买啊!越是重大的灾难与危机,人们对生命的价值都会重估,就会让人们重新去认识古玩的价值。”在贾俊学看来,只要人类对自身价值仍有探求的兴趣,潘家园的生意就会继续兴旺下去。

在潘家园浸淫多年,贾俊学已经从当年没什么学历的待业青年,褪变为术业有专攻的收藏家。这个从糊口到立业的过程,让他看到了自己的特长所在。贾俊学读书会友,经常和出版社的编辑、社科院的专家切磋讨论,他们也形成了他较为稳定的客户群。就在前不久,贾俊学还带着所收藏的萧红档案文献去到哈尔滨参加萧红诞辰105年的展览,还为博物馆捐献了一件茅盾关于萧红墓迁葬的批件。“将档案从废品站的尘埃中翻出来,送进玻璃展柜中,何尝不是件有意义的事?”

未来

走在潘家园旧货市场里,仍然时不时地听到广播:“大部分商户已重新签订合同,个别未签订合同的商户请尽快与市场联系。”陈玉龙就是这个别商户之一。和他通电话时,他正在东北家里。24年前,陈玉龙夫妇来到潘家园市场售卖老家的特产岫玉。3岁的儿子随他们一起在北京从小学上到初中,参加高考时不得不回到鞍山老家。摊位一度让老父亲经营,之后父亲年岁渐高,陈玉龙想将摊位过户到儿子名下,让孩子毕业后有个工作。“半年为期的合同,我们非常担心之后市场就以搬迁为名把摊位收走了。当年盖大棚的时候我们出过建设费、摊位制作费,市场的成长有我们一份啊!”

尽管潘家园公司否认了搬迁异地的计划,这依然不能消除人们的担忧。可查到张家口市市长在2016年“政府工作报告”中明确提出过“全力争取北京潘家园旧货市场迁入我市”。包括制造业、批发市场、部分教育医疗和行政事业单位四个领域,都在新的城市规划中被认为是非首都功能的疏解重点。随着京津冀一体化的趋势,由北京腾退的批发市场纷纷落户到河北省的多个城市,河北在未来将是全国现代商贸物流基地。政府层面的决策,这让属于朝阳国资委管辖的潘家园公司在未来也难以左右自己的命运。

在弘钰博古玩城的办公室里,全国工商联民间文物艺术品商会会长宋建文为我梳理整个潘家园古玩艺术品园区形成的历史。当整个北京陷于旧城改造与城市扩张时,是旧货市场为那些承载记忆的珍贵文物提供了避难的港湾;而当文物交易还是禁区之时,又是北京古玩城里举办的拍卖会,为日后中国古玩艺术品拍卖活动的兴起打响了第一炮。“潘家园如果搬走了,也意味着它所依托的文化底蕴也不复存在了。”不过宋建文现在最紧要的任务还是帮助个体商户度过眼前的“冬眠期”:“古玩商品购买力大幅度缩减,市场行情继续低迷,古玩商品价格大幅度下滑,整个行业都面临重新洗牌。”

(感谢王金昌为本文写作提供的帮助。实习记者唐瑶对本文亦有贡献。本文部分人名为化名)

记者 丘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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