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稀松平常的经历如果吸引了比尔的注意就会变成一种惊喜,就像收到神秘爱慕者的情书一般。
“在我所有认识的人当中,比尔是唯一一个听说时装周赶上下雨或下雪会窃喜的人。”《InStyle》时尚总监埃里克·威尔森(Eric Wilson)说,“那就意味着人们将打扮得不太一样,时不时还要穿着不宜运动的鞋子跳过水沟。”而这无疑是比尔最喜欢的拍摄主题之一。埃里克口中的比尔就是刚刚过世的街拍鼻祖比尔·坎宁汉(Bill Cunningham),被称为时尚历史学家的《纽约时报》摄影师。
1929年,比尔出生在波士顿一个爱尔兰天主教家庭里。他的言谈举止中依稀能感受到新英格兰地区的特质。“我们的一个同事觉得他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像佛蒙特州的老五金商店老板。”《纽约时报》记者加布里埃尔说。
比尔第一份和时尚沾边的工作是兼职做邦维特·特勒百货公司的货柜管理员,他特别喜欢盯着午休时间来往的过路人看,然后在心里帮他们重新搭配一下当天穿的衣服。在哈佛上了一个学期之后比尔就辍学了,搬到了纽约和叔叔一起住。“我的家人非常希望我从事广告业,因为他们怕我对女性服装的痴迷越陷越深。”2002年比尔在《比尔采访比尔》的文章中写道。
然而,这还是没能阻止比尔踏进时尚的大门,他先是开了一家帽子店。1949年,父母对他在职业上的压力,让比尔搬离了叔叔家,打算独立。“我沿着东五十几街区一直走,想找一间空屋子,终于让我在第52街找到了一间。”他以每天为房东打扫房间为交换条件租用了阁楼。也就是在那儿,比尔开始了帽子的创作。
虽然门脸很小,楼梯也窄,比尔还是成功吸引来了名声赫赫的客人,例如那幅《未完成的罗斯福》的作者伊丽莎白·邵曼托夫(Elizabeth Shoumatoff)。“房子后院有个荒废了的小花园,中心是个老式的西班牙喷泉。这是我人生第一场时装秀的场地,当时只有一位媒体人参加,她就是维吉尼亚·珀坡(Virginia Pope)。”维吉尼亚让比尔第一次登上了《纽约时报》的版面,虽然只是一小段关于他帽子品牌William J.的描述。
朝鲜战争让比尔中断了这次创业。战争结束后,他回归了帽子设计一段时间后开始了媒体工作,先后在《女装日报》和《芝加哥论坛报》任自由供稿人。经过和时装秀场的对比,比尔发现街道上才是人们解读设计师创作想法的最佳场所。
70年代以后,他开始稳定地给《纽约时报》供稿,但直到1994年才正式入职。要不是因为在拍摄过程中被一辆卡车撞到的他需要一份医疗保险,比尔会这样彻底自由下去。
骑着自行车,他用老式尼康相机为《纽约时报》的“在街头”和“晚间时分”两个专栏掌镜,记录了穿梭于纽约的时尚人士的日常,一拍就拍了快40年。连安娜·温图尔都曾表示过:“我们都在为比尔盛装打扮。”尽管如此,比尔的打扮很难让人联想到和时尚有什么关系。他常年穿着一件蓝色扫街工人制服,就因为这衣服口袋多,也方便清洗。
事实上,早在“二战”之后比尔就已经街拍了。服装设计师奥斯卡·德拉伦塔(Oscar de la Renta)认为比尔是纽约市对于过去四五十年来时尚变迁最有发言权的人。“我当时用的是盒式相机,很便宜的那种。问题是我那时太害羞了。”他的大多数照片都从未出售或发表,“这些照片都是为我自己拍的。我感觉自己在偷路人的影子,只要不用于商业用途我就没那么自责。”
虽然在2008年法国文化部就授予了比尔法兰西艺术及文学骑士勋章,大众对他的了解还是基于2010年的纪录片《我们都为比尔着盛装》。
要说比尔是街拍鼻祖,还应该加上一个前缀“时尚街拍”。毕竟,自从有摄影技术就有了街拍。在历史学家科林·韦斯特贝克(Colin Westerbeck)与摄影师乔尔·迈耶罗维茨(Joel Meyerowitz)合著的《旁观者:一部摄影史》(Bystander:A History of Photography)一书中,记载了第一张街拍的照片出现在1877年。苏格兰摄影师约翰·托马森将它命名为“伦敦的街边生活”。
摄影师塞缪·科尔特赫斯特(Samuel Coulthurst)是第一批有意识地用图片记录历史演变的摄影师。10年间,他伪装成收废品的人默默拍摄索尔福德市场,创建了一个有200多种视角的图集。科尔特赫斯特很清楚这些图片是在为未来做参考资料。
他在1895年写道:“我们的那些市集交易,如街头艺人、小贩、磨剪刀工等,很快会成为过去。他们的影像将和古迹的影像一样有价值。”
事实上,《时尚》和《芭莎》在做类似的事情,只不过他们关注的只是社交活动上的名人。比如50年代,模特西蒙娜·德·艾恩库尔(Simone D’Aillencourt)穿着设计师外套和夸张的帽子漫步在纽约或伦敦的街头。那时即便对时尚杂志来说,街拍也不能被划为“主流”。从70年代起,比尔改变了这一现状。
可他的标准和杂志恰恰相反,镜头里的衣服比穿衣服的人更重要。一次巴黎舞会上,乔·迪马乔与玛丽莲·梦露一同走进厅廊,他却被名气完全没法和前两者比的费城的T.查尔顿·亨利夫人迷住了,只因为亨利夫人那天的衣服更符合比尔的审美。
比尔后来也解释过,他不喜欢明星穿着借来的衣服。只有在所有人都穿着自己花钱买来的衣服的场所里,比尔才觉得舒服。据大卫·洛克菲勒透露,正是这种就“服装”论“服装”的态度,让比尔成了布鲁克·艾斯特(Brooke Astor)100岁生日宴会上唯一受邀的媒体人。
要说街拍的画风,最重要的就是不能摆拍,这也是科尔特赫斯特选择伪装的原因。法裔美籍时尚摄影师大卫·卢拉斯基(David Luraschi)为此经常选择从背后拍摄目标模特。“对我来说风格是一种色彩、一种态度,或者是一种对话。摆拍就失去了这些自然性。”
而比尔则是尽量隐藏自己,快速地按下按键,定格每一个动态画面。卡门看着比尔在1986年拍摄的那张自己的“跨水沟图”时,笑着说:“照片里的我看起来跨得并没有实际那么费劲。”
虽然20世纪八九十年代,时尚街拍已经开始流行起来,它真正的普及期是2000年之后。受众迅速膨胀,具有影响力的博客Sartorialist在2005成立了,同时崛起了一系列杂志街拍摄影师,如伊万·罗迪克、汤米·唐等。
原本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编辑摄影和街拍处于和谐共存的状态,直到专注于街拍和人类学问题的美国学者布伦特·鲁伐斯开始质疑:“从什么时候开始,摄影师把注意力从T台的模特身上移到了大街上的普通人?”
他得出的结论是:“过去,街拍是用来记录真正的时尚,它是时尚杂志的一种替代品。而一旦它开始拍摄时尚出版物读者有兴趣看到的各种人时,这就变成了行业内的事而不再是大众的日常生活了。”《红袖》杂志的高级时尚专题编辑凯瑟琳·奥默罗德认为,街头风格对同龄人有着“不可估量”影响力:“我们还是按自己的风格打扮自己,只是多了一点点活力。”
然而,面对街头风格等同于时装周风格的呼声越来越高时,多伦多街拍摄影师丹尼尔·金表示:“街上这种乱穿衣现象,与其说它们是有问题的,不如说它们在促进创新和驱动流行趋势。”无论审美如何,这些看似“过头”的搭配正式前沿风格的实验阶段。对于这些出其不意的街拍模特来说,他们最不会在意的问题就是这些衣服穿在我身上是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看。
对于像比尔这样的资深服装爱好者来说,那些搭配的动机和灵感来源很多都是一目了然,甚至对T台上的设计师也是如此。一次,他看出川久保玲的乞丐解构装灵感来自纽约街头捡拾破烂的老妇人,后者不久后便承认了。
出现在比尔作品里最多的地方莫过于曼哈顿的街道,尤其是第五大道和第57街。人们也习惯了见到他就跟没见到一样继续前行,他们知道这是比尔最希望看到的状态。“然而,每周日打开报纸一些人会惊喜地发现自己上班、看牙医或买东西时的姿态。”波道夫·古德曼百货公司(Bergdorf Goodman)的女装总监琳达·法戈对《纽约客》说,“这些稀松平常的经历如果吸引了比尔的注意就会变成一种惊喜,就像收到神秘爱慕者的情书一般。”
这些年来,比尔共骑过了30多辆自行车。他从不在乎酬劳,也从不接受任何形式的赞助。每当有人开始郑重其事地谈论时尚的时候,他就会说:“小心,不要掉进了富人的陷阱。”
文 杨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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