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要把这曾险些吞噬我们的泥土带到巴西,带到我们的足球队即将接受考验的场地,为它充满希望与勇气。我们可以告诉世界,对于智利人来说,没有什么不可能。西班牙很强大?荷兰很难打?我们无惧死亡之组,我们无惧死神,因为我们曾经打败过它。”
智利国家足球队出征2014年世界杯的宣传片中,面对镜头的矿工马里奥·塞普尔维达慷慨激昂地嘶吼着。他身后,32位铜矿工人肩并肩,手捧泥土,目光坚毅,眺望远方。
2010年8月5日,70余万吨重的巨型花岗岩堵住了圣何塞铜矿唯一的出口,33名矿工困于井下。刚开始,没人知道被埋矿工是死是活,第17天的时候,奇迹出现了,救援人员听到隧道下传来了声音。探杆首次进入矿工居住的避难所,被困矿工通过纸条告知外界:33人全部幸存。他们每48小时吃两口金枪鱼,喝两口牛奶,吃半块饼干,原计划为30人食用3天的食物支撑着33个人熬过16天。
地面上,落难者家属们将圣何塞铜矿团团包围。他们在荒芜的沙漠安营扎寨,并将营地取名为“埃斯佩浪莎”(Esperanza),在西班牙语中意为“希望营地”。营地周围,33面旗帜迎风飘扬。
一根叫“信鸽”的直径约15厘米的细管将饮用水、药物、食品、杂志、扑克牌和亲友信件递入矿井。地面下,矿工们开始了一场有组织的自救。矿工戈梅兹、乌尔苏亚和博瑞斯将大家组织起来,将仅50平方米的紧急避险室分为工作区、休息区和公共卫生区。他们严格配给食物,根据美国宇航专家制定的一份营养餐单,分不同时段吃下牛奶混合液、燕麦片、火腿三明治、酸奶等食物。曾经受过医护训练的矿工给伙伴们注射破伤风和白喉疫苗,每天为大家量血压、体温和腰围,随时留意身体状况变化。矿工们通过定时开启、关闭一辆卡车的前灯,模拟白天和夜晚,安排全部三组人的作息。每天,由马里奥领导开一次集体会议,决定哪些人入睡、哪些人娱乐、哪些人锻炼身体、哪些人通过光纤电缆传输的影像与亲属进行对话。
在运往地下的首批救援物品中有一个小足球。救援人员还把一个小型电视接收器送到矿下,让矿工们收看了一场智利与乌克兰的友谊赛。智利球员出场时,全部穿着印有“矿工加油”字样的上衣。
向救援团队提出送足球和电视接收器的矿工叫洛佩斯,他曾是智利阿塔卡马俱乐部的英雄。1999年俱乐部破产,他和队友四散天涯。这场矿难,让这些足球场上的兄弟在洛佩斯最无助的时候重聚矿井之上。“爸爸,这里有一个惊喜。”洛佩斯的女儿卡罗琳娜通过电话对父亲说。老队友马里奥接过电话说:“我们与你同在,伙计,等你出来我们一起喝酒。”一直未在井底情绪失控的洛佩斯哭了。
从第17天起,整起矿难就变为一个全球热议的智利神话。矿井源源不断传出的故事被世界媒体广为报道。人们建议矿工戈麦斯和执着相信丈夫还活着的妻子再来一场豪华的教堂婚礼。而后,矿工尤尼·巴里奥斯上了头条,因为有两名女子在洞口等着他,一个是情妇,一个是妻子。伊丽莎白·塞戈维亚正怀着第三个孩子,被困井底的丈夫阿瑞尔·泰科纳告诉她,自己已经和那些一起被埋井下的矿工成了朋友。大家一起决定,等她肚子里的孩子一出生,就起名为“Esperanza”(希望)。
10月13日,矿工乌尔苏亚在人们的企盼中走进“凤凰2号”胶囊救生舱开始升井,标尺上的距离指针越来越接近0米的红色刻度。当“胶囊”出现在人们的视线中,“智——利,智利矿工”的欢呼声再次响彻整个矿区。69天,33名矿工全部生还。
6年后,奇迹的诞生依旧令人动容。智利前总统皮涅拉曾说,要竖立纪念碑让子孙后代牢记这次矿难事故和伟大的救援行动,纪念苦难中诞生的辉煌。但对于矿工们来说,明星光环业已褪去,心理疾病与精神负担却持续考验着他们,他们仍要继续为生计摸爬滚打。
聂鲁达曾赞美铜矿:“在沙漠的夜里,辽阔的铜矿/像一艘耀眼的船/以高原夜晚/令人眩晕的露珠闪烁着光芒。”而他还有诗云:“在充满绿色物质/未被埋葬的黑暗中/铜犯下种种罪行/在日积月累的宁静里/那些摧毁一切的木乃伊正酣然入梦。”或许,对于这个偏居拉美一隅的狭长国度和它的国民,随铜矿而来的苦难与辉煌的交融并不陌生。
科皮亚波一路向南约900公里,塞维尔铜矿城作为20世纪唯一全年度使用而在山区建造的大规模工业采矿定居点,已存在111年。塞维尔铜矿城凭借生产、生活与艺术的完美结合打动了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于2006年跻身世界文化遗产行列。
这是一座建在海拔2000米安第斯山脉半山腰的城市,是一座“阶梯上的城市”,一座铜矿铸就的城市。20世纪初,美国人勘探到地下的铜矿。1905年,当时的智利政府授权美国布兰登铜矿公司开采这里的铜矿,城市随之落地生根。1907年,布兰登公司开辟了全球最大的地下铜矿产区——厄尔特尼恩特。
20世纪50年代,美国经理、智利的矿工和技术人员以及他们的家属集聚于此,城市沿火车站升起的中心阶梯逐渐向高处发展。建筑设计师们在荒野将想象力发挥到极致,朴素、实用而充满现代主义气息的教堂、宿舍、办公楼、娱乐场所拔地而起。在这里,南美大陆的第一个保龄球中心每月承办着公司员工保龄球比赛;在这里,美式迪斯科、拉丁舞蹈、音乐、电影每周末让小城疯狂;在这里,铜的地位与基督比肩,教堂的耶稣像都是用碎铜矿片做成的。
1968年,城市面积达到17公顷,居住于此的人口达到峰值1.5万人,开始盛极而衰。70年代初,矿产的国有化和公司的战略转移让城市渐渐缩水,随后20年的人为与自然破坏让矿城成为永远的遗产。城市虽已废弃,但目前开设矿工生活体验项目,矿场仍在紧张工作。百年矿城记载着本地劳工与外来资本、技术等生产要素的完美融合,记载着“铜矿之国”发迹时的景象。然而,塞维尔铜矿城住宅的分化也代表着美国人对智利人的歧视,可谓一部美国垄断的苦难史的缩影。
20世纪初,美国资本利用智利的经济困境,把大量的资本抛向智利,在50年间掠走了近110亿美元的财富。有的铜矿区甚至自订“法律”,自设“警察”,形成属于自己的“国家机器”,变成“国中之国”。智利人民为维护资源主权进行了长期的斗争,针对美国铜矿公司的抗议与罢工屡见不鲜。终于在1971年7月11日,智利阿连德政府通过法案将五大铜矿(丘基卡马塔、厄尔特尼恩特、萨尔瓦多、安第纳、埃克索迪卡,铜产量之和约占全国产量50%)收归国有并成立铜矿法庭,取缔了美国的特权。智利人民把7月11日称为“民族尊严日”。
如今,智利创造的每5美元GDP就有1美元来自铜矿,出口的每2美元货物中就有1美元铜矿石,每4个30岁以下年轻人中就有1个铜矿工人。铜矿中的“木乃伊”真已“酣然入梦”?铜还会带领着智利走向更辽阔的远方?只有时间能给出答案。但我们确信,铜矿已渗透在智利人生活中的悲与喜,智利文化与社会已因铜的存在而坐拥别样的精彩。
文 余物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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