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斯恐袭 法国的反恐死循环

 
尼斯恐袭 法国的反恐死循环
2016-12-05 15:50:50 /故事大全

此次尼斯恐怖袭击之后,法国社会最有可能出现的反应便是对穆斯林群体仇视的加强,“伊斯兰国”更有机会招募极端分子,进行更多的恐怖袭击。这一循环,何时可解?

7月14日法国国庆日,一年一度的阅兵游行在巴黎的香榭丽舍大街举行。军队方阵从凯旋门走到协和广场,协和广场中央搭起的临时看台上,法国总统奥朗德发表了自己这一任期里的最后一次国庆讲话,他表示要保证法国人在经济方面过得更好,他还表示,不准备将去年11月巴黎恐袭后实施的紧急状态继续延长下去,只到原定的7月26日截止。奥朗德告诉大家,法国在经历了2015年的悲惨经历后,正在逐步恢复元气。在讲话最后,他也重申,恐怖主义的威胁依然存在,作为总统首先就是要为了法国人的生命安全做斗争。

几个小时之后,当夜幕降临,法国大小城市都在进行夜晚的国庆活动之时,尼斯海滩旁的英国人漫步大道上横尸遍地,这座位于蓝色海岸的地中海度假胜地遭受了“伊斯兰国”的恐怖袭击,84人死亡。

从去年初《查理周刊》被袭事件至今,法国遭受的死伤事件是自上世纪60年代阿尔及利亚战争结束后最严重的一个时期。法国年轻人出生在和平年代,根本没有见识过这样的阵仗。然而不断的恐怖袭击让法国产生与穆斯林的敌对情绪,进而助长极右势力的崛起,再而受到更多“伊斯兰国”恐怖袭击的威胁。法国正在因此陷入恐怖袭击死循环。

徒劳的反恐演习

在烟花表演结束之后,恐怖袭击者坐上3天前租的白色冷藏卡车。当他刚刚驶入“英国人漫步大道”的时候,他就把车开到了人行道上,为了撞死更多的人,他控制卡车呈“Z”字形驾驶。随后他开到了英国人漫步大道与甘贝塔大道的交叉口,在这里,路中间横了一个简易的护栏,这也是卡车整个行进过程中遇到的唯一一个路障。“并没有网上传说的50个检查点,那唯一的护栏也是为步行街禁止机动车通行设立的,也并不是一个检查站,卡车轻易地就撞开了那个护栏。”尼斯当地一名警察说道。护栏被撞开,卡车驶入了为国庆挤满人群的步行街,步行街一直延伸到尼斯的港口。正是在这里恐怖袭击者驾着卡车进行了屠杀。“他先是开到人行道上,然后为了避开长廊又开回机动车道。”警察回忆道。正是在开回机动车道的地方,恐怖袭击者在车上与路上的三名警察开枪交火,随后又向前开了300米,最后才被截停击毙。

“根据我们的信息,当时有很多维护治安的人员,很多人也都带着武器,但我们的安保措施显然不够。”滨海阿尔卑斯省警察工会主席罗兰·洛布里(Laurent Laubry)表示,“这段6车道的公路长3公里,此外海滩和公路之间还有一条宽20米的人行道,布置安保措施很困难。”法国警察工会(Synergie-Officiers)主席帕特利斯·里贝罗(Patrice Ribeiro)也表示他们很难阻止尼斯的这次恐怖袭击:“卡车横冲直撞,至少需要水泥蒺藜才有可能拦住它,就像当年放在诺曼底海滩上的那种。在巴黎的法兰西大球场也只有钉齿耙,那还是全国演出、球赛活动最多的地方。”然而钉齿耙并不能保证可以阻止住19吨重卡车的高速前进。“为了阻止那么大载重量的卡车,起码需要水泥蒺藜或者横在街上的汽车,但在国庆当晚的尼斯,根本没有人想到这些方案。”法国警察工会联盟(UNSA-Police)的总秘书长菲利普·卡蓬(Philippe Capon)如是说道。

然而在周四晚,尼斯的国庆活动现场附近,总共有187名宪兵,其中56名宪兵负责与烟花有关的安保工作,另外还有20名武装军人,其中10名就在国庆活动现场,另有50名市政警察在疏导附近交通和人流。“尼斯是全法市政警察最多的城市,这里的警察都随身携带武器。”卡蓬说,“平时在尼斯巡逻的CRS防暴警察当晚也都不在,由于被调去维护欧洲杯比赛安全,他们7月20日才能回到尼斯开始工作。但如果有了这一切,就能阻止那辆重型卡车了吗?我也不知道。”

其实早在去年11月13日巴黎遭受恐怖袭击之后,法国政府便专门提高了各地安保水平。当时法国政府决定不取消今年6月份举行的欧洲杯,他们认为在遭到恐怖袭击之后尽量将生活“正常化”才是更好的应对方式。3月16日,内政部长贝尔纳·卡泽纳夫(Bernard Cazeneuve)曾表示,今年将进行75场反恐演习,大部分在欧洲杯比赛之前,其中所有欧洲杯的举办城市都将进行包括“四防”在内的反恐演习,即防核、防辐射、防细菌、防化学武器。

尼斯也在今年进行了两次反恐准备。第一次是2月份的尼斯狂欢节,这个每年参与人数仅次于里约和威尼斯的第三大狂欢节自然成为法国政府检验反恐能力的最好机会,内政部长亲自督查,400名市政警察和1400名宪兵达到现场,城市里每平方公里设立了15个监控摄像头。此外,作为欧洲杯举办城市,尼斯紧接着在3月8日动员了200人参加反恐演习。在演习中,一架无人机向尼斯安联里耶维拉球场的人群中投放了一个假化学武器,以此来测试当地去化学污染的应对能力,并组织人群模拟了受伤人员的保护和输送。

然而,反恐演习都是在特定地点由特殊人群所参与的。“最理想的,还是要在游客高峰期间的公共场所进行反恐演习,只有这样才会更加贴近真实情况,但上级觉得那样的反恐演习会引发民众的恐慌。”一名尼斯警察说道。

就在今年初,议会调查委员会还进行了专门针对反恐行动的听证会。调查委员会认为反恐措施依然存在很多不足,警方、情报部门和司法部门之间缺乏合作,甚至相互阻碍,而欧盟各国间的情报部门也极其缺乏相互沟通。

尼斯恐怖袭击第二天,尼斯巴斯德第二大学医院接待了107名伤员,其中25名生命垂危。“多亏了有之前3月8日的尼斯反恐演习,使得医院对接待大量伤员提前做出了准备。我们医护人员齐整,外科手术的设备也都足够,伤者们在急诊、手术室之间的转移非常方便。”尼斯医院胸部外科主任尼古拉·维尼萨(Nicolas Venissac)教授说道,“但我们和去年巴黎恐怖袭击情况不一样,巴黎恐怖袭击时,人们受到枪械武器袭击后,身体健康状况会逐渐恶化。而这次被车撞了后,伤者会立刻处于极其危险的身体状况,这里就像同时救治100起车祸的伤员一样。因此即使我们提前做了准备,也针对的是枪械、炸弹、化学武器的恐怖袭击,根本不会想到恐怖分子会用卡车来进行恐怖袭击。”

然而所有的反恐措施依然没有阻止住此次尼斯的恐怖袭击。

开着19吨重的卡车撞向人群,成了此次恐怖袭击的一个新形式。“伊斯兰国”在此前的宣传中,曾经也呼吁过恐怖分子去“碾压真主的敌人”。也门的“基地”组织分支就曾开着卡车进行恐怖袭击,2008年,巴勒斯坦恐怖分子也将推土机开上街头造成以色列人3死44伤。

“独狼”们

本次驾驶卡车袭击人群的恐怖分子,身份和动机至今依然不够清晰。

7月14日当晚在击毙驾车的恐怖分子后,警方在卡车里找到了他的身份证。他名叫穆罕默德·拉胡瓦杰·布哈勒(Mohamed Lahouaiej Bouhlel),是一名31岁的突尼斯裔法国人,住在尼斯,有三个孩子,妻子正在与他离婚。布哈勒的邻居称他情绪不稳定,有暴力倾向。他在2010至2016年间因威胁他人、暴力、抢劫和入室盗窃而多次受到民事诉讼,此外由于今年1月份因携带武器使用暴力,而在3月份被判6个月徒刑缓期执行。但他从来没有被法国情报部门登记在册,此外他也并不是一名虔诚的穆斯林,他从不祷告也不守斋月,平时还破戒喝酒。

虽然“伊斯兰国”7月16日通过其官方电台公开表示布哈勒是一名“响应号召,进攻反伊斯兰国联军国家的战士”,但布哈勒与此前所有法国“伊斯兰国”恐怖袭击者的身份特征不尽相同,他既不在法国情报机构的反恐S特殊文件中,也没有在最近几年中去过叙利亚、伊拉克、也门、阿富汗或者巴基斯坦。

“伊斯兰国”与布哈勒的关系还有待进一步调查,但到目前为止并没有十足的证据表明“伊斯兰国”曾经直接协助过布哈勒,也无法证明“伊斯兰国”在7月14日之前知道将会有恐怖袭击发生。专门研究“伊斯兰国”组织运转的记者大卫·汤姆森(David Thomson)表示:“到目前为止,‘伊斯兰国’从来没有机会主义式地对任何事件负责。如果他们对一起恐怖袭击负责,他们会有相关证据,也肯定会在事后将证据拿出来。就像发生在埃及的俄罗斯客机坠机事件,‘伊斯兰国’随后就公布了把炸药放进行李舱的照片。一开始埃及政府拒绝承认,但如今也不再否认了。”

“看来布哈勒是在极短的时间内成为宗教极端主义分子的。”法国内政部长贝尔纳·卡泽纳夫认为,布哈勒代表着一种恐怖袭击新形式的出现,“这类人群受到‘伊斯兰国’的宣传所影响,不需要进行任何专业培训,便可进行暴力袭击活动。”

恐怖袭击者从网络上受到“伊斯兰国”圣战精神的影响,但却没有与相关组织建立起直接的联系,如今他们有了一个新名字——“独狼”。两年来,“伊斯兰国”正是通过在欧洲招募这些“独狼”而进一步完成自己的扩张和巩固。就在不久前的5月份,“伊斯兰国”发言人阿布·穆罕默德·阿德纳尼(Abou Mohammed al-Adnani)向“独狼”们呼吁:“你们在这些国家做的再小的行动,在我们眼里都是极其重要而珍贵的,因为这些行动对他们造成的伤害要比我们在中东进行的军事行动大得多。”

死循环

本次尼斯事件已经是欧洲近8个月来受到的第四起恐怖袭击了。去年11月,“伊斯兰国”恐怖分子在巴黎街头杀害了130人,今年3月布鲁塞尔等多地的自杀炸弹夺去了32人的生命,两周后,3名极其可能与“伊斯兰国”有关联的恐怖分子在土耳其又杀害了40多人。

令人倍感讽刺的是,从去年底以来,以美国、法国为首的多国部队在伊拉克和叙利亚与“伊斯兰国”作战的前线收获了诸多胜利,根据多国部队5月份的估计,到目前为止“伊斯兰国”已经在伊拉克失去了45%的控制区域,在叙利亚也失去了20%。

多国反恐联军在前线军事上的胜利却成了此次尼斯恐怖袭击的间接原因。“伊斯兰国”在伊拉克、叙利亚和利比亚节节败退,扩张“哈里发国”的意愿受到了严重打击,因此需要在其他层面寻找胜利。6月中旬,美国中央情报局局长约翰·布伦南(John Brennan)就曾很明确地做出过警告:“‘伊斯兰国’目前受到军事上的多方压力,因此我们认为他们将会在海外加紧宣传及各类活动,以保持他们在国际恐怖主义舞台上的影响力。”

近一年频繁的恐怖袭击使得欧洲各国的情报组织加紧监控和调查伊斯兰极端组织在本国的行动,并且不断加强本土国防安全。欧洲国家深感受到恐怖主义的多重威胁。根据国际反恐中心(ICCT)今年4月份发布的统计报告,5000多名欧洲人前往叙利亚和伊拉克参加“伊斯兰国”或其他“圣战”组织,其中900名法国人,130人已经确认死亡,另有250人从战场返回法国,其余的人应该还在伊拉克和叙利亚。去年底在巴黎,人们已经看到多名富有经验的恐怖分子经过精密准备,协同行动,这样的恐怖袭击是何等可怕!然而随着“伊斯兰国”势力控制范围的逐渐缩小,依然不排除在欧洲继续恐怖袭击的可能。

相比去年11月份由恐怖分子地方头目领导策划的袭击,这次的恐怖袭击对法国社会的冲击更大,因为任何警察或者情报机构都无法对一名与“伊斯兰国”没有直接联系的陌生人进行足够的预防。国际反恐中心认为目前有1000名以上成为伊斯兰极端分子的法国人没有前往伊拉克和叙利亚,而是留在法国。随着“伊斯兰国”领袖对恐怖袭击计划的改变,他们将成为巨大的潜在威胁。

此次尼斯恐怖袭击正在将法国社会引向分裂的边缘。这些有着法国国籍的“独狼”恐怖分子在不断地进行恐怖袭击之后,极右政治势力的崛起很可能会使法国社会出现反穆斯林的风潮,国家内部种族与宗教信仰间的隔阂也会越来越深,进而可能导致冲突的更进一步升级。法国情报部门负责人帕特里克·卡尔瓦尔(Patrick Calvar)甚至在议会质询中公开表示法国社会面临内战的危险。

美国布鲁金斯学会的研究员威尔·麦肯茨(Will McCants)和克里丝·梅塞罗尔(Chris Meserole)也认为法国的政治文化导致法国在面对恐怖主义时困难重重。他们的研究报告指出,全球宗教极端主义最强烈的国家中,有五分之四是法语国家,其中就包括欧洲的法国和比利时。北非移民、城市青年失业率高等社会原因成了恐怖主义进行招募的沃土。而法国政府的世俗化政策也使得社会矛盾重重,禁止穆斯林女性在学校佩戴头巾成了近几年争议的主要焦点,随着玛丽娜·勒庞领导的极右派国民阵线在媒体上口无遮拦地攻击穆斯林移民,穆斯林社区对法国政府的信任感越来越低,他们同样不愿与法国政府安全部门打交道。于是,法国社会的裂痕会越来越大。“伊斯兰国”正是利用了在欧洲穆斯林族群的不公正感和气愤之情,进一步激发和鼓动欧洲本土的恐怖袭击。恐怖袭击的死循环由此产生。

7月15日,尼斯恐怖袭击第二天,法国政坛的风向更是一边倒地向右倾斜。目前正在争做右派总统候选人的前总理阿兰·朱佩(Alain Juppe)就表示:“如果在政策上提前做好防护措施,恐怖袭击就不会发生了。”法国政坛党派政治的传统使得在野党派尽其所能反对现行政策,为各自竞选下届政府铺路。

与法国相比,美国穆斯林极端化的现象就要弱很多,只有不到300名美国人前往叙利亚和伊拉克加入“伊斯兰国”。原因不仅在于美国情报部门阻止了一些人出境,也同样因为美国穆斯林社团与政府情报部门的合作更紧密。尽管美国遭受了奥兰多枪击案,但美国联邦调查局6月中旬就曾公开反驳唐纳德·特朗普的言论,表示美国穆斯林社团多次帮助他们打击恐怖主义行动。尽管表面上美国对本国穆斯林的政策越来越严格,但7月12日公布的新一轮民意调查显示,美国人正在越来越接受穆斯林群体,选择接受的比例从去年11月的53%上升到如今的62%。

7月15日凌晨3点45分,法国总统奥朗德发表电视讲话,面对尼斯恐怖袭击,他决定将紧急状态再延长3个月,在紧急状态中,警方与司法部门在法官的规定下拥有特别司法权,以更有针对性更有效率地打击恐怖组织。奥朗德同时表示要坚决打击伊斯兰极端势力,加强法国在伊拉克和叙利亚的军事行动。

多国联合部队在叙利亚和伊拉克打击“伊斯兰国”的军事行动还会继续,但这些行动一时半会儿无法阻止欧洲大陆的恐怖主义行动。尼斯的恐怖袭击更表明,恐怖分子将会选择手无寸铁毫无保护的平民作为主要袭击目标,而一名“独狼”便可通过最普通的工具造成尽可能多的伤亡。

文 张星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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