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学校安排一位应聘老师到我们班试讲数学课。校长邀请D老师一同作评委,听完课,D老师打59分。
D老师挺牛的,但他有牛的资本。据说他是某协会理事,有一次他突然消失一周,我们问他去哪了,他说去了上海开研讨会。国庆放长假,我们问他将干什么,他说待在家里做研究、写论文。我们问他问题,他只要看一眼,就能十分畅快地写出演算过程。他不仅深谙数学,而且深谙古诗词。他很少自夸。唯独有一次,某同学不听话,他说了一句:“我教你,你三生有幸。”话语里透露出他有不凡的一面。
D老师说过,自己是出来走江湖的。教我们时,他最小的儿子已经研究生毕业。他一把年纪,本应该弄孙为乐,颐养天年,但他偏偏不安分,推着行李,到处施教。他的老朋友问他去了哪里时,他开玩笑地说:“流浪。”他的精力很旺盛,为流浪提供了良好的身体保障。天刚亮,我们还赖在床上,他就起来晨练,一年365天从未中断。晨练时,他听到生活老师敲门叫我们起床,特意在课上批评我们慵懒。走江湖也好,流浪也好,反正要潇洒,不要羁绊,他不会顾念太多遇见的人与事。我们学校只是他走江湖的一站,他迟早要走的,更何况我们学校容纳不下他远大的理想。高一下学期,很多老师陆续离职,我们问他会不会走,他笑着说:“不知道。”不久,他就走了。他应该早有计划。
D老师第一次讲课,就告诉我们:他有两丑——话丑、字丑。他的普通话有很浓的乡音,不标准,像“初”读成“搓”,“梓”读成“辛”,“汝”读成“尔”,不胜枚举。他的语速很快,如他所说,像放鞭炮一样,说了一大堆,两块黑板就写满了。他自己擦也麻烦,因此,他希望黑板装上一个按钮,一按即抹掉粉笔字,并扬言谁有此项发明,一定发大财。由于他说得太快,基础差的我乃至很多同学跟不上,以致他每演算一步,问我们懂不懂,有女生大声地说“不懂”。他的字其实不丑,只是比较潦草,他自夸其草书是艺术。艺术不艺术,我不知道,反正看得明白即可。话丑一点,字潦草一点,区区小事,无伤大雅之堂,他有丰富的教学经验和过硬的数学本领,足以压倒两项丑陋,亦难抑我们对他的崇拜。
高中数学很难,尤其对于初学者来说。我们常不会做作业,D老师是心知肚明的。他常在我们的作业本里写这样的话:“听我讲。”D老师常对我们说,放弃了数学等于放弃了你的生命。他无疑在向我们强调数学的重要性,但没有举例子,说法太抽象了。学生乃至老师都生活在那个制度下,根本不懂或者不愿懂数学精神,我们只需要知道怎么解题即可。D老师教了我一年,其间我们没有交流过。我一直以为他不知道我的名字,直至他喊出我的名字,我才知道自己错了。他说我与他的一个当了县长的学生同名,我感到很荣幸,可惜我们走的不是同一条道路。对于走江湖的人,每个地方都是一个驿站而已,我们只是他的过客,他也是我们的过客,我们连淡水之交也算不上,所以用不着道别。他曾经向我们提起S君。S君是一个被劝退的同学,他一直对此既愤怒又遗憾。愤怒,是因为S君屡教不改,还常顶撞他;遗憾,是因为S君有读书的头脑,但心不在读书,虚度了年华。作为一个老师,D老师当然希望自己的学生好,但他终究是一个指引者,S君要走隘路,他也没辙。被劝退后,S君寻求中专学校接收无果,便到处找工作,提早步入社会。D老师早已一把年纪,如今应该白头苍苍,收山了。落叶归根,回归家庭,也许是他现在走的道路。走江湖的日子要画上句号,他已经桃李满天下,又有了炫耀的资本。但是,他的回忆肯定没有我的影子。因为,我只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学生。至于S君,他应该记忆犹新,毕竟他曾经在乎过。
文 李荣枝(东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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