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 兰
来源:读者2014年19期
“如今,我看到这个时,会有一种满足感,这是对纳粹所宣扬的意识形态的嘲笑——有一种复仇感。”现年80岁、纽约圣约翰大学化学教授赫西·塔夫脱看着1935年的那份家庭杂志,脸上明显带着开心的笑容。
这份杂志的封面正是赫西的婴儿照。棕色的眼睛睁得溜圆,帽子外露出几缕深色头发——当时6个月大的赫西成了纳粹德国推崇“种族优越性”的海报女婴。这也标志着她一家苦难的开始。不过,近80年后,赫西依然对隐藏了多年的这段历史感到很开心——因为,她其实是犹太人。
“这是和纳粹开的一个玩笑。”赫西说。
“和纳粹开个玩笑”
一切要从赫西还没有出生时说起。她的父母雅各布·莱文森斯和波琳·莱文森斯是拉脱维亚犹太人,都是有天赋的音乐家。为了发展自己的事业,1928年,他们从拉脱维亚首都里加搬到德国。到达柏林后,雅各布如愿担任歌剧演唱家,但纳粹上台后,他失去了这份工作,转而开始从事进出口贸易。
1934年5月,莱文森斯夫妇迎来了第一个宝宝赫西。在她半岁大时,母亲决定为她拍摄纪念照。他们来到汉斯·巴林的照相馆——巴林是当时柏林的知名摄影师之一。照片取回来后,自豪的父母将宝宝的照片装裱起来,摆放在钢琴上。
他们认为,这只是宝贝女儿的一张私人照片而已——直到让他们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
1935年的一天,克劳克女士来赫西家帮忙打扫房子,带来了令一家人吃惊的消息。她对赫西的母亲波琳说:“我看到赫西上了杂志封面。”当时在德国只有纳粹操控的少数杂志可以发行。波琳起初摸不着头脑、无法相信,说很多孩子都长得差不多,克劳克一定是弄错了。然而克劳克则坚称:“不不不,绝对是赫西,就是这张照片。”她指着钢琴上赫西的照片说:“给我点钱,我把杂志买回来给你看。”
克劳克带回来一本杂志,杂志名“家庭中的阳光”被醒目地印在封面上部,其余主体部分正是赫西在照相馆拍摄的那张照片。该杂志内文中全是关于纳粹的内容,其中还有希特勒检阅军队的照片。
赫西的父母“吓坏了”。波琳找到摄影师巴林,“质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巴林关上门,拉上窗帘,把她带到里屋去,“嘘……”他让波琳冷静下来,将原委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原来,戈培尔领导的宣传部门发起了一项“选美”比赛,要评选出“完美雅利安宝宝”来推动完成纳粹种族计划。摄影师解释道:“我被要求上交10张最好的作品参赛,德国10个最杰出的摄影师都要交。我偷偷把你家宝贝的照片放进去了。”
听了这话,波琳着急地问:“但你知道她是犹太孩子吧?”摄影师解释道:“我知道,但我就是想开个玩笑。”巴林告诉波琳:“我故意想让纳粹出丑,因为他们本来就很荒唐。你看,我是对的,那么多的宝宝中,他们却挑了这个犹太儿童作为完美雅利安宝宝的象征。”
“笑到了最后”
“如果当时他们知道我的身份,今天也就看不到我了。”赫西说。
不知什么样的缘由令赫西赢得了这场比赛。成为“完美宝宝”的象征后,她的照片遍布大街小巷,生日卡片拿她做“招牌”,童装用她做“代言人”,甚至有人将她的照片挂在家中做“榜样”。
她家一位亲戚去买生日卡时,看到卡片上的照片是赫西,付款时好奇地问店家哪里来的照片,对方回答说:“哦,这可不只是一张照片而已,这是完美的理想宝宝,是真实的宝宝,是柏林的宝宝。”
就算在远离柏林的小镇,赫西的照片也非常出名。波琳的朋友格罗斯曼夫人有一次到朋友家做客,发现在那家人的墙上也挂着赫西的那张照片。
这张照片如此有名,连远在立陶宛的姑妈也从一张明信片上认出了她。
然而,这一夜之间的成名,对于赫西的父母来说,意味着突如其来的恐惧。他们害怕带着女儿外出时会被人认出来,进而知道她是犹太人,只好让她每天待在家里。
“纳粹宣称犹太人是次等人,称犹太人有长长的、弯曲的鼻子,还会拿尺子量犹太人的头颅,试图展示他们的不同。但是,他们还是选出了一个犹太婴儿来做完美宝宝的代表。”赫西说道。如果他们知道自己“被耍”了,后果一定不堪设想。好在,赫西一直没有暴露。
彼时犹太人在德国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赫西一家最终能幸免也不无幸运的因素。
父亲雅各布的同事希罗诺姆斯是个纳粹支持者,但他很尊重雅各布一家。有一次他还曾让波琳帮忙缝松了线的纳粹十字臂章。幸运的是,那天是安息日,波琳告诉他犹太人在安息日不能干活,这样才躲过去。但是,此人对他们家有着重要的影响。
1937年,在原因不明的情况下,雅各布被盖世太保逮捕,希罗诺姆斯一直跟着抓走雅各布的车。到了地方后他在门口大喊“希特勒万岁”,得到了进门许可。之后,他为雅各布的清白打包票,使其有惊无险地逃过一劫。
不过,赫西一家最终还是被迫搬离了德国。二战开始前,他们到了法国巴黎。虽然在法国的生活不易,但她的父母总算都有一份工作。
然而,好景不长,法国被占领后,他们开始了艰辛的逃亡之路。期间,让赫西记忆最为深刻的就是和其他人一起逃离的路上,一个腰间别着刀的大汉告诉孩子们:“不要开口说话,谁要是说了就把谁的舌头割下来。”
由于申请到的美国移民签证最终过期,他们没能逃往美国。费尽周折之后,他们成功到达古巴。
“犹太人就要低调点儿”
1949年,赫西与家人终于如愿来到美国。
不过,即便安全到达美国,父亲也不让家人讨论婴儿照的事情。“母亲一直想这是‘多么可笑的笑话’,但是父亲不让我们公开,他说:‘犹太人就要低调点儿。’”赫西说。她也就一直保守着自己曾是纳粹“完美宝宝”的秘密。
后来,她和一个美国人结婚,成为赫西·塔夫脱,过着平静的生活。
直到1987年,她为一本关于犹太人大屠杀幸存者的书籍写下自己的过往时,才公开了这段故事。该文章开头写道:“我所要讲述的故事,与其说它是个悲剧,不如说是个讽刺。”
这段历史的物证,也是经过“偷渡”才得以保留下来些许。赫西的母亲曾设法带出3本以赫西为封面的杂志,一本已几近毁掉,另外的两本,赫西分别捐给了美国大屠杀纪念馆和以色列大屠杀纪念馆。她认为那里才是它们应该待的地方:“永远都不该被遗忘。”
迄今为止,赫西自己“也想知道为何当年能被选中,我又不是金发碧眼——但是希特勒本人也不是”。
赫西说:“有人曾问我,是否对那位摄影师的行为感到愤怒。答案恰恰相反。感谢他以这种方式揭露纳粹主义者的愚蠢。从我自己来说,能为此哪怕出一点儿力,都很开心。”
(黑骑士摘自《看天下》2014年第20期,李晓林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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