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天下
1938年10月,武汉会战结束,武汉陷落,逃难的人流浩浩荡荡不见首尾,孙先生混迹其间,灰头土脸,心情黯然。孙先生今年三十五岁,在洋行做事,没结过婚,也没见有女朋友。
孙先生不爱女人,这是个多么难以启齿的故事啊,可我还是得继续讲给你听。
孙先生逃亡到荡山,就在云县和武汉之间,再也跑不动,皮鞋都破了,就在荡山住下,在镇上寻着一个旅馆。旅馆房间隔壁住着一个美妇人,孙先生下楼的时候,她正拎着箱子上楼,有些吃力,孙先生帮她把箱子拎了上去,美妇人很是感谢,说带了一瓶陈年花雕出来,晚餐时一起喝掉它。
我死去的丈夫家里头传下来的,藏了快一百年了,平时比命都金贵,现在命还不是没了。美妇人笑着说,总归要喝掉的,兵荒马乱,以酒壮胆,是吧。然后用精致的手帕擦掉脖颈处的汗水,推开窗户,街口的喧闹扑了进来。
都十月份了还是这样的热,我得洗个澡凉快一下了。美妇人自顾自地说。
孙先生赶紧辞了美妇人,出了旅馆,顺着小路往山坡上走,荡山镇依山势修建,渐渐地越上越高。走着走着,就见一处崖边,坐着一个少年人,穿着学生制服,正在抽烟。孙先生走近了看,少年眉目俊朗,眼神清澈。
孙先生站在少年旁边,假装问路,你知道茅店村怎么走吗?
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不是本地人。少年回答。
哦?那你从哪里来啊?
少年看了他一眼,你从哪里来呢?他反问。
我从武汉来啊,孙先生回答。
今天还挺热的,说着孙先生就坐在了少年旁边。
少年有些不适应地看着对方。
你到底从哪里来的?怎么不回答我呀?孙先生又说。
少年扭头看他一眼,说道,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几岁了,家里还有什么人,上的是什么中学,想上什么大学,这种问题实在是太愚蠢了,人一辈子要回答多少次这种蠢问题?萍水相逢、素昧平生的两个人,为什么要问出这种蠢问题?
孙先生呆住了,只好扭头看着虚空说,萍水相逢,也是相逢,终究好过擦肩而过再也不见。
少年猛地别过眼风看他一眼,这眼神真是好看,瞳仁漆黑如深渊,他的呼吸轻轻扫到孙先生脸上。
有,些,人,宁,愿,别,遇,见。少年一字一顿地说。
可怜的孙先生,哪里受得了这个,爱情(或是欲望)猛地从心底升腾,推动他向少年的身体扑去,嘴里嗫嚅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荒唐话,简直就是这个世界上最笨拙的表白者。
少年吃惊地看一眼孙先生,猛地向后闪身,接着左臂一挥挡开孙先生袭击,右手手腕顺势翻动,砰地一声,右掌击中孙先生腰腹,刹那间孙先生只觉得气血翻涌,噔噔噔后退几步,人便退到了悬崖边上,孙先生大喊,少侠饶命,我——
“我”字话音未落,少年欺身向前,左掌虚晃,右掌藏在左掌之下,狠狠地推向孙先生,可怜的孙先生正摇晃着双手,想跟对方解释自己这一片痴心,胸前又中了一掌,整个人被打得跃起向后跌去,向悬崖下、向着绝望无垠的深渊跌去。
爱情(或是欲望),一定是这世上最夺命的东西。
在荡山镇的小旅馆里,美妇人洗好了澡,换上塔夫绸料的旗袍,从楼下厨房叫了两个精致小菜,拿出花雕摆好,等着孙先生来,可孙先生总也不来,眼见得天是越来越黑,菜是越来越凉,心是越来越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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