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琨若鱼+谢驭飞
白天一阵暴晒,黄昏时下了场暴雨,夜里站在高楼上看远处的大桥,桥灯和车灯额外剔透,偶尔破空地传来几声扫兴的汽车喇叭车,让D从沉思中回了回神。这是座长江上游的小山城,沿着江岸是山,山上叠着房子,都是江景房,人人都住在山上。D第一次顺江而下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看过三峡,在船尾发呆看浪花的时候,总希望江里有条躲避不及的傻鱼被浪花翻出来。
“整理邮箱发现很久以前的这封信,我想你……”短消息的告知声让D从桥上收回视线,今天是她的生日。早就跟家里人说好不过生日啦,这几年倒是客户把生日记得很牢,准时准点地发祝贺信息,提醒D:“你又老了一岁,该保养了,该买保险啦……祝你生日快乐!”因为是陌生人,也就不喜不恼。但他还记得D的电话号码:“生日快乐……你是我一辈子的念想。”找个借口,才可以发条短信,生日不是重点,“念想”比“想念”更刻骨吗?“谢谢。”D很快回复了,她是他的初恋,但他不是。他教会她洗胶片,配显影液、定影液,在暗袋里把相机里的胶卷取出来绕进显影罐里。暗袋有两只袖子,他们把四只手都伸进去,他手把手地教她拆和装,把胶片绕到轨道里是难点,她总是有些恼,便在暗袋里掐他的手。洗出来的底片有些漏光,光从暗袋的袖子里钻进去了,好歹,她是学会了。只是依赖性太强,曝光时总问他,今天的日光该开多大的光圈、曝光速度多少呀?
有一天他不在身边,她拍的那些照片都灰蒙蒙的,他说曝光过度了,显影液也配稀了。后来,她故意不让他在身边,他送来的那些胶卷也不想拍了,藏到鞋盒子里,暗袋的袖子完全松了,不缝补的话就漏光;再后来,胶片过时了,她买了台数码相机,再不用问他光圈、快门速度了,也不再见他了。他还当着那个摄影社团的社长,教一些文艺青年拍照、洗胶片。在校园的银杏树下看到他教社团的小姑娘拍照,孱弱、苍白,是在暗房里待久了不见阳光的脆弱感,亮黄的银杏叶落了一地,反光到他脸上倒有些生气勃勃。那天晚上,他在暗房里喝了她配的显影液,还好,她配稀了。她到医院里看他时有些反胃,用力掐了掐他的手,“疼吗?”“疼。”“傻吗?”“不傻。”
因为这个沉重的负担她选择了离开这座城市,逆流回到了长江上游那座山城。走的时候书、被子都不要了,仔细地用避光纸把他送的未拍的胶卷裹好:柯达、乐凯,保质期5年。现在,这些胶卷还放在冰箱里,已经15年了。D拍了一卷,在暗袋里摸索了好久,才把胶片缠绕到罐里的轨道中,洗出来,刚好。配的显影液浓度刚好,曝光时间也刚好,胶片保存得也刚好。D放眼望夜幕下的山城,白天的曝光、黄昏的暴雨显影,现在正好是透视胶片的时候,日子都被定影下来了,这个生日,谢谢他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