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缺稿子啦!
邵然曾经是X杂志社最被看好的新人,入职一年,手上有王牌作者,同时参与几个大项目。然而从一个星期前开始,这一切都变了,那天,他发现主编从老板的房里出来……
邵然来不及向主编表达衷心,他的工作就被抢走了–他的作者被安排给别人,他参与的项目被移交,就连和他相依为命的电脑也被别人抢走了。他被安排坐到最角落的位置,用着全公司最老旧的电脑,忙着拆信回信、审稿看稿、换水、补充卫生纸等等琐碎的事情。
今天他被拉去仓库帮忙,回来时腰都直不起来。怕主编又把他派去做苦力,他赶紧做出一副忙碌的样子。
电脑刚被打开,桌面上就蹿出几个血红的大字:给我稿子!
邵然颤抖了一下。猩红的字像用血写上去的,在黑色的屏幕上显得尤为恐怖。邵然猜测是主编催稿,他赶紧从邮箱里翻出几篇,打印之后交过去。他回来时,桌面上又出现一行大字:邮箱里的稿子那么烂,你也看得上?!!!
那几个感叹号尤为醒目。
邵然对此不打算理睬,反正他完成任务了。对方一直不放过他,屏幕上不断出现催稿子的话,他都无视,只专注地做着自己的事。
忽然,一颗鲜血淋漓的脑袋猛地蹿到屏幕上。
“啊–”
邵然惊叫,身体往后一仰,椅子“寿终正寝”,他重重地摔在地上。
“邵然,你搞什么?”主编听见声音大声训斥。邵然哆嗦着指着屏幕,那颗女人头却不见了。主编怒道:“有时间把精神用在看稿子上,这次的稿子全毙了!”
邵然有苦说不出,他去换了把椅子,又坐回桌前。
–我就说稿子很烂吧!
电脑桌面上又出现一行大字,语气中带着扬扬得意。
–喂,给我稿子,我要很好看的稿子!又出来一句话。
邵然看向浓妆艳抹的主编,忽地明白,这人一定不是主编,主编才不会做这种麻烦事,她只会当面让人难堪。
–你到底是谁?
–我叫阙羔子。
屏幕上的字工整平实,随即对方好像发现不对似的,打出一行带着火焰的大字:你只需要给我稿子就行,说那么多废话干吗?!字里行间充满着不耐烦。
邵然敲着键盘:你不露面,我是不会给你的。
–真是的,麻烦死了,我出来,你别被吓到啊。
画面中出现一个脸色苍白的女孩,刘海下隐约露出擦拭过的红色痕迹。邵然脱口道:你的额头……
“咦,没擦干净吗?”女孩子拿出小镜子和手帕,又仔细擦拭一遍。
邵然盯着女孩的脸庞,觉得这张脸有点熟悉,仿佛就是……刚才看到的那个血糊糊的脑袋!邵然心中不由得有一丝恼火,他怪声怪气地问:“刚刚那个就是你?”
“对啊对啊,谁叫你不给我稿子,我……”
啪–
画面黑掉,女孩消失。邵然放下插头,面无表情地把桌面收拾干净,说:“我去仓库帮忙。”他宁愿去仓库,也不想在这里被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小丫头耍。
二、他终于清静了!
下班回家,邵然打开电脑,连上网,随即走向浴室。他快速淋了个澡,出来时屋内多了个人:穿着白裙的少女蹲在书柜前翻着书,呜呜咽咽地哭着。少女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可怜,泪水下的脸让邵然印象深刻。他冷着脸道:“你怎么进来的?”
“女主角好惨。”阙羔子沉浸在悲伤中,完全没听清邵然的问话,兀自感叹道,“虽然看了很多遍,可我还是觉得难过。”
“不说?”邵然拿起手机报警,“110吗?我这里……”
读书万卷的阙羔子怎会不明白110是什么?她跑过去按掉电话:“我说!”对一个人解释比对一群人解释简单得多。
阙羔子走到电脑前,指着在线状态的QQ道:“我是通过这里来的。”
邵然愣了愣,随即又拿起电话,这回他打的不是110,是114:“请问精神病院的电话号码是……”电话又被阙羔子按掉。她两眼冒火,他居然把她当作神经病?“不信是吧?我给你看!”说完,少女凭空消失,紧接着,屏幕上出现她气呼呼的脸,“现在信了吧!”
邵然瞪圆了双眼,愣在原地动弹不得。
“说话,你哑巴了?”阙羔子又喊了两声,邵然依旧没有反应,她一狠心,找来一桶“血水”当头浇下,一颗吓死人的血脑袋诞生。下一瞬,邵然咚地倒地。阙羔子急忙蹿出来,喊道:“你别晕啊,你还没给我稿子呢……先给了稿子再晕啊!”
两个小时后,邵然醒来,阙羔子已经把身上的污迹擦掉,见他又要翻眼,连忙道:“你要是敢睡,我就把你的裸照放在网上!”
邵然赶紧睁开眼,拿着衣服跑进浴室,穿戴整齐后才出来。
“你……你到底是谁?”
“我叫阙羔子……”
“骗谁啊你?”
阙羔子耷拉着脑袋说:“好吧,我忘了我叫什么。”当她从混沌中醒来,她就已经在邵然使用的那台电脑里了。当时她大脑一片模糊,只记得自己姓阙,属羊,职业是文字编辑。邵然是她遇见的第一个人,这个名字是她临时取的,不过她觉得它跟自己很搭!
大概因为以前是文字编辑,她对文字有着超乎常人的饥渴。
阙羔子说完,邵然又呆住了,她戳戳他的脸,问道:“你听没听?还要我再说一遍?”
邵然拍掉她不规矩的手,问:“你干吗找上我?”
阙羔子理直气壮地说:“谁让你使用那个电脑的?”
“你不是可以变成人吗?你可以去找别人啊。”说到这里,邵然想到什么,说,“为什么你可以变成人形?”
“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是通过你的QQ账号过来的,我只能出现在你这里……”
邵然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他伸手拔掉插头,阙羔子吓得哇哇大叫:“你又想干什么?你太过分了!不就是要你点稿子吗,会死啊,一点都没有同情心,你简直……咦,为什么我没事?”阙羔子满脸疑惑。
邵然挫败地敲着脑袋,他忘了自己用的是笔记本电脑,有电池……在阙羔子反应过来之前,邵然按下关机键–阙羔子消失,他终于清静了。
三、文字是她的精神食粮
第二天去上班,邵然发现大家的眼神特别热情,几个羞涩的妹子脸红着从他身边跑开,人到中年的人事部主任则瞪着他:“想不到你是这种人。”他一头雾水,他到底是哪种人?主编半途把他叫住,一阵严厉苛责,他总觉得主编眼神怪怪的,有种少女的娇羞……他毛骨悚然地抖掉这些可怕揣测。
从主编处逃回办公室,邵然打开电脑,登录QQ,工作群跳个不停。他查看聊天记录,差点晕倒–昨晚十点,他的号在群里发了一系列裸照……虽然有浴巾遮挡,但有限的画面已经足够让饥渴女儿心骚动。
群里讨论得热烈,邵然没什么底气地打了一句:怎么回事?我被盗号了!
然而这句话没有激起任何波澜,很快就被刷上去了。
邵然怒了,他用力地敲击键盘:出来!没人理他,他更加用力地敲:再不出来,我把电脑砸了!
–来了来了!真是的,那么凶干什么?
阙羔子道:我就不露面啦,免得人家以为你上班时间跟人网聊。
–为什么要害我?
–谁让你不给我稿子?!她说得理直气壮:我还有很多全裸的照片哦,给你看看。
这些照片都是她昨晚趁他昏迷时候拍的,为了要挟他给她稿子。
画面上果真出现邵然的全裸照……
“邵然,你……”偶然经过他身后的同事惊诧道,“你居然在上班时间欣赏自己的裸照,还是全裸!”这一句话引来众人围观。
两人的对话无法继续,但她的警告已然奏效。邵然知道她真的敢把他的裸照公布出来。
一直到下班,邵然都没有收到好稿子,他找同事要来一篇刚刚签约还未完稿的,丢给阙羔子慢慢看。
回到家,邵然上网搜索关于阙羔子的消息。阙不是太常见的姓氏,办公室里的编辑就这么多,总会有些消息的。他查出来姓阙的编辑有好几个,多数都还在职,只有一个女编辑叫阙洋,三年前在去催作者稿子的途中被高空坠物砸中,据说死了。这个“据说”可信度如何,没人知道。
邵然找到照片,果然就是阙羔子。
忽然,阙羔子的脸又映入眼帘,邵然吃了一惊,他至今无法习惯阙羔子突然露脸的行为。稍稍镇定,邵然不悦道:“稿子不是给你了吗?你又想做什么?”
“不够看!”阙羔子闷闷地道,“才三万字,太少了,至少要六万字我才会满足。”
想到在公司被人烦了一天,甚至差点被围堵到厕所扒衣,邵然心中就有股气,他说:“你不是会上网吗?自己到网上找去。”
“不要,网上的我都看过了。”阙羔子发现自己可以上网看小说后,就已经通宵看了个遍,但是这还是不能填补她长久的饥饿,她还要很多稿子!
邵然打开邮箱找稿子,阙羔子道:“不用去看了,我刚去看过了,你邮箱里的稿子太烂了,我刚都帮你回复过了!”她是通过邵然的QQ出现,自然也可以登录他的QQ邮箱。她原本还想,也许她能在邮箱里找到不错的稿子,结果,太令人失望了!
“什么?”邵然赶紧点开发件箱。
阙羔子的回复简短又恶毒:“你不适合写稿子”,“情节太烂”,“文笔太差”,“简直是浪费我的时间”,“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因为我看吐了”……邵然不抱希望地打开论坛,果然看见一个热帖:关于一个恶毒编辑的恶毒回复……
忍着砸电脑的冲动,邵然咬牙切齿地问:“你想怎样?”
“我看过你的日志,你文笔不错,干脆你写吧!”阙羔子露出甜美的笑容。
邵然可以拒绝,如果他想看到自己的全裸照被发布到网上的话。
这一晚,邵然坐在电脑前辛苦地敲字,而阙羔子坐在地板上,吃着他的零食,看着综艺节目,毫无形象地大笑。阙羔子只需要吃稿子就能饱,她会吃食物只是因为……馋。
邵然打字很快,他满怀愤怒,终于在十二点前完成两万字,交给阙羔子。
“你可以滚了。”邵然黑着脸去洗澡。待他泡完澡出来,阙羔子还在,她粗喘着气,冷汗涔涔。邵然有点于心不忍,语气硬邦邦地问:“你怎么了?”
“稿子不错,期待下文。”阙羔子气喘吁吁,“可是下回能不能别写这么多错别字?我不好消化。”文字是她的精神食粮,错别字就像变质的粮食,会让她产生一种类似便秘的痛苦。
四、你不会死,你会活得好好的
主编以“还未出版,防止泄密”为由,勒令所有文字编辑稿子在上市前,不允许相关人员以外的人碰到–如果邵然要稿子,可以亲自去找她要……这世上无法猜测的除了夏天的天气,还有主编的心,邵然完全搞不明白。
邵然满脑子都在想怎么拿到稿子,以满足阙羔子日益变态的“求稿欲”。
阙羔子甜甜地笑道:“没关系啊,还有你啊,我觉得你写的文不错!”
邵然差点吐血,一天写六万字,会死人的!邵然坚决不从,阙羔子要挟要放裸照。这回他不怕了,反而威胁她道:“你放,放了我就砸电脑,让你一辈子出不来,看不到小说!”
“你–”
两人争执不休,最后定下一天写两万字。
邵然说:“最多两万字,再多会写死人的。”
阙羔子说:“最少两万字,再少我会饿死的。”
每天写两万字,即便是专职作者也未必能做到。邵然每天起早贪黑,一个星期下来,整个人瘦了一圈。
这一天是周日,前一天,邵然铆足了劲把两天的量都写完,这天抽空出门了。自从查了阙羔子的资料后,他总觉得无法放下。他来到阙家,自称是阙洋的朋友,阙妈妈带他来到疗养院,他看到了形容枯槁的阙羔子。
三年前的意外并没有夺去她的生命,她只是睡着了,一直躺在这里。
邵然握着她的手,与阙羔子一样,冰凉凉的,他不由得想起前些日子与阙羔子的谈话。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别拿薯片砸人,我是很认真地问你的。”
阙羔子又把薯片抱回去,说:“也许我是妖怪……不过,我是神仙也说不定呢!”
邵然问:“为什么你不觉得自己是人?”
“哪有我这么奇怪的人?而且人有父母,我的父母呢?”阙羔子不高兴地搁下薯片,闷闷地钻回电脑里。邵然听得出来她的寂寞,她在那个寂寞的、冷清的世界待了三年,从始至终只有她一个。她不希望自己是人,因为人是群居动物,而她,是孤独的。
他离开前,阙妈妈叹息着自言自语,说起其他人都劝她放弃。老妇人在他面前流泪道:“我不想放弃,万一洋洋回来,知道我们不等她,会难过的。”
“她会回来的。”邵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重复着这一句话。
邵然思考着该不该让阙羔子和家人见面。回到家,他打开电脑,想和阙羔子商量,她却抢先跳出来,欢天喜地地抱着他说:“邵然,你真棒!那四万字太好看了!”
“四万字?”
“对啊。真是的,你既然一天能写四万字,干吗只写两万,从今天起就四万……”
邵然咆哮道:“那是两天的量!”
阙羔子被他的声音吓住:“你把稿子放在电脑里,我当然会忍不住看啊。我就不相信,你面前站着个赤身裸体的美女你会不扑上去!这是一样的道理嘛……”
邵然气得不想理她,阙羔子一边要挟说放裸照,一边又哭哭啼啼说自己可怜……邵然终究没忍心对她置之不理,他气恼地坐在桌前,苦命地敲字。
邵然有心事,他看着耀武扬威的阙羔子,总会不自觉想到病床上毫无生气的阙洋,写了一万字,实在难以继续。阙羔子等得心急,不断催促,他干脆在网上找了几段东拼西凑,终于凑够两万字。他把文档交给阙羔子,准备找点吃的,却发现冰箱被她吃空了。
这个女人不怕胖吗?邵然心有抱怨,却不得不认命地出去觅食。
邵然外出一趟回来,发现活蹦乱跳的阙羔子吐血倒地,惊慌失措地飞奔过去:“你怎么了?”
“你……你害我。”阙羔子揪着他的衣领不放,“你坏死了……陷害我……我要是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她是靠吃稿子存活的,稿子质量的好坏只决定好不好吃,但是抄袭的稿子对她来说就像砒霜,搞不好甚至会要了她的命。
邵然把阙羔子抱到床上,然后煮了一锅猪肝汤给她补血,也不管是不是有用。休息一会儿,阙羔子不再吐血,整个人却蔫蔫的。她有气无力地道:“我会不会死啊……”
“不会。”邵然淡淡道。知道她需要精神食粮,他就拿出柜子上的书念给她听,虽都是她看过的,但聊胜于无。读完一本,她的精神似乎好点了,他又拿了一本。
阙羔子揪着被子的一角,嘻嘻笑道:“说不定我早就死了呢……”这是她一贯俏皮的语气,邵然却听出一丝忧愁。或许,忧愁的人其实是他。指腹轻轻碰触她的脸,他缓缓道:“你不会死,你会活得好好的。”
阙羔子轻轻闭上眼,她觉得身体暖暖的,而这都是因为邵然,他的声音温柔而有力量。
五、稿子呢?
阙羔子蔫了好几天,邵然不放心,请病假照顾她。他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她,她时不时地扯着他的衣袖,谄媚地央求道:“写稿子给我看。”
“没空!”
“哦。”
阙羔子难过地低着头,是真的难过,她已经饿了几天了!
邵然不忍心道:“你跟我去个地方,我就写小说给你。”
闻言,阙羔子像哈巴狗一样咧嘴笑,她得寸进尺道:“六万字!”
邵然头疼地打了个对折:“三万字。”
“保证?不写完就剁手?”
邵然点头:“不写完就剁手。”
由于阙羔子只能通过他的QQ账号现身,于是,邵然让手机QQ一直处在登录状态,带着阙羔子大摇大摆地走出家门。
“好晒!”阙羔子不高兴地嘟嘴。在日光的照耀下,她的身体变得透明,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她吹跑似的。邵然打开遮阳伞,撑在她头上,她捂着脸,对他甜甜一笑:“舒服多了。”她差点以为自己会被晒死。
两人来到疗养院,阙羔子看见病床上的女人,酸溜溜地道:“这是谁?你女朋友?”她凑到阙洋的跟前嗅了嗅,“都没多少人气儿了。你欣赏女人的眼光还真特别。”
阙羔子转来转去打量阙洋,自始至终都没发现床上的人就是她自己。也是,阙羔子还是三年前的模样,而阙洋干瘦憔悴,早没了往日的容光。
邵然抿着唇,一言不发地看着她,阙羔子连忙道:“好了好了,我不乱开玩笑了。你女朋友天下第一,举世无双,好了吧?”她懒懒地走到窗边坐着,背过身去,不搭理他。
“你一直不知道自己是谁,对不对?”邵然在她旁边坐下,看向她的侧脸,她气鼓鼓的脸像包子一样胀起。邵然说:“床上的这个人,就是你。”
“你胡说什么?”阙羔子不高兴地瞪他,“她那么丑!”
他从包里拿出一张照片,上面的女孩和阙羔子一样,他说:“这是她三年前的照片。”
阙羔子眉头越皱越紧,最后她生气地一跺脚,说:“我说不是就不是!你真是气死我了,我不跟你说话了!”娇俏的人儿眼中闪着泪珠,让邵然措手不及,他伸出手,却落了空。
阙羔子躲起来了。
他心烦意乱,有点后悔自己的莽撞。在回去的路上,他拿着手机,不断地留言,阙羔子就是不肯露面。
邵然在小区外遇见来探病的主编,主编一改往日的苛责,荣光满面地夸他。经过主编的明示,邵然终于明白了她的心思,她是想潜规则他……邵然立马坚定地表态:“总编,我有女朋友了,不信你看。”他拿出阙洋的照片,“我很爱我的女朋友,我们快订婚了。”
邵然对女友坚定不移,气煞主编,她丢下一句“不识好歹”就匆匆离去。
送走客人,邵然打开电脑,阙羔子不在。
“出来啦,我写稿子给你看。”邵然道,没人理他,他去拿了一堆零食,尤其是她爱吃的薯片,“要不要吃东西?你再不出现,我就吃光了!”
“我要砸电脑了!”
“我错了还不行吗?”
邵然威逼利诱,方法用尽,她就是不出来。
他嗓子哑了,有点丧气,半开玩笑道:“要不要我跳脱衣舞给你看?”
这回桌面上终于有了动静,上面出现一个血红的大字:滚!
她还在。这个念头闪过脑海,他终于松了口气。怕阙羔子出来时会饿,他做了几样菜放在冰箱,待他坐回电脑前准备写稿时,墙上的钟刚好显示是十二点。这时,阙羔子精神十足地蹿出来,淡淡地说了一句:“稿子呢?”
邵然顿住,他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还没写……”
她不在,他哪有心情写!
“还没写?”阙羔子皮笑肉不笑,她走进厨房,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把菜刀,“是你自己剁,还是要我剁?”
六、现在到明天了,可以开始写稿了
那天,两人经过激烈的讨价还价,把每天的交稿量提升到三万字,以换取邵然不被剁手–邵然深深地怀疑,阙羔子是有预谋的!
每天写三万字,只是想想,邵然就憔悴了许多。
工作的事情让邵然烦恼,他一直犹豫要不要辞职–让他如此犹豫的,是阙羔子。以前他总想摆脱她,现在他却担心她,担心如果自己走了,下一个人会不会对她好。
不过离不离开,似乎不是由他决定的。周一上班后,主编当众炒了他。他在大家的同情下回到位子上,不急着收东西,而是在电脑上敲字:我要走了。
–走去哪里?你不会要把我甩掉吧……阙羔子显然被这个消息吓了一跳:不就催你写点稿子吗,至于吗?
邵然看着屏幕上的字,脑海里浮现阙羔子古灵精怪的笑脸。邵然也想笑,离别的感伤却压着他。
–下次有人再用这台电脑,你对人好点,别折腾人家,你……
阙羔子终于从压抑的气氛中感到真实的不安:不是开玩笑的?你走了我怎么办啊?邵然,你要是敢跑,我就每天晚上装鬼吓你!你说句话啊,你……
邵然伸手拔掉电源,纵然不舍,终究是要分开的。他坐着愣了许久,邻座的同事好奇,邵然耸耸肩,道:“我觉得我这台电脑晦气,自从用了它,我的运气一天比一天差。”
看着桌上的电脑,同事脊背发凉。当天的例会上,同事提出办公硬件应该体现公司实力,某些旧物就该被淘汰,尤其是邵然用过的晦气的旧电脑。晚上,电脑被收废品的大爷搬走,大爷走到门外,遇见等候许久的邵然。
邵然笑眯眯地指着电脑道:“这个电脑看着还能用,卖给我吧?”这台电脑本来就是要进废品站的,若非主编有意苛待他,也不会再拿出来用。他走了,这台电脑自然会丢弃。
邵然微笑着付了五百块钱,抱着重死人的电脑回家。
开机,联网,邵然幻想着再次见到他,阙羔子会露出什么样的神情?旧电脑开机慢,邵然露出大大的笑脸等待,忽然,一颗鲜血淋漓地脑袋蹿出屏幕。
“啊–”邵然大叫着向后,摔倒在地。
听见熟悉的声音,阙羔子掀起头发道:“邵然?怎么是你啊?对不起,我以为是别人,我不是故意要吓唬你……”阙羔子满脸泪,混着“血迹”滴落,看着更加阴森可怖。
邵然好不容易才镇定下来,可是下一瞬,他又不镇定了:“阙羔子!”邵然咆哮道,“你该死的!我的地毯……”灰色的地毯上一片血红。这个地毯刚铺上去不久,因为阙羔子老爱盘腿坐在地上吃零食。邵然怒不可遏,阙羔子吓得想跑,还是被他拎起来,丢进浴缸里,他说:“洗干净前不准出来!”
阙羔子很快就出来,她看见邵然在清理地毯,赶紧过去帮忙:“你去写稿子吧,这里我来。”她满心感动,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他,当然要催着他再写出好的稿子。
邵然顿了一下,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阙羔子身上。写稿子,他好像就这么点用处。想到这里,他的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他扭过头:“不写。”
“你!”阙羔子不敢相信,她露出一副很委屈、很可怜的表情,“别这样啦,没有稿子,我会饿死的,饿成瘦猴,那就不好看了!你是好人,一定不忍心看我这么惨的,对不对?”
邵然不为所动:“几天不看稿子,又不会死人。”
“你太过分了!你没有人性!”阙羔子骂了两句,觉得气势不够,又抱起地毯朝邵然的脑袋砸过去,“我要离家出走!我不要你了!”说着就钻进电脑,消失不见。
过了一会儿,她又探出脑袋:“喂,我真的要走了!”
他不理她,阙羔子脸都红了:“我走了就不回来了!”
邵然没有动作,连看都不看她,阙羔子气炸了,扑过去使劲地打他:“你都不会舍不得我吗?你这人怎么这么讨厌啊?不就叫你写稿子吗,至于吗?我真不想理你了,不想理你了……”她胡乱地发泄着,几滴泪珠落下,滴到他的手背上。
邵然动容,抱着她,任由她发泄。此刻他的心里是满足的,虽然有点不忍,但她会哭,这说明她在乎他吧?
邵然忍不住发笑:“别气了。”
阙羔子嘟着嘴:“你写稿子我就不生气!”
“今天不行。”他刚说完,阙羔子眼睛又开始冒水,他连忙道,“明天再写。”
“为了弥补你让我饿肚子的损失。”–阙羔子把邵然囤积的食物吃光了,他不得不趁着夜色出去采买。夜越深,他越是毫无睡意。屋里平白多了个女孩,每每想到她,他就觉得睡觉简直是浪费时间。
这种有点白痴的梦幻,在零点过后自动破灭。时针指向十二点,阙羔子把邵然拉到电脑前,说:“现在到明天了,你可以开始写稿了!”
七、醒来
这天,邵然提前写完四万字,立即把稿子拷贝到U盘里,然后清空电脑里的痕迹。
邵然拿着U盘,对阙羔子道:“跟我去见阙洋,我就让你看。”
每回提到阙洋,她都不会不高兴,秀气的眉皱得紧紧的:“你就那么喜欢她?”
“因为她就是你。”
因为是她,他才会时时操心。只有让她真正活着,他们才会有可能。他喜欢她,不仅仅是喜欢而已。
阙羔子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哪里听得懂他话中暗藏的感情?
“我说过了我不是阙洋!你想去看死人就自己去,别拉着我一起!”她跳进电脑里不理他。电脑外头有动静,邵然关了门,出去了。
阙羔子又跳出来,她咬着唇,眼中流露出哀伤。
其实,她知道自己就是阙洋,在见到阙洋的那一刻,记忆就回来了。以前,她被困在电脑里,不能回去,现在她是不想回去。
一旦回去了,她就不能再跟他在一起了。
阙羔子目光一顿,诧异地看着插在电脑上的U盘。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他就算再生气,也舍不得她饿着。她蜷缩着,痛苦地揪着头发:“笨死了,为什么不好好跟他说……去看一眼又不会死……”想到难过处,她呜呜地哭着,“为什么要那么早订婚啊……”
三年前的阙洋是订过婚的,对方是她父母很满意的男人,她没有深爱他,但也觉得他不错。可是不久后,她就出了意外。她不承认自己是阙洋,因为她一旦承认,就等于成了别人的未婚妻。
邵然来到疗养院,在门口遇到一个男人。邵然知道,这人是阙洋的未婚夫–他当初查资料时便已经知晓,她是别人的未婚妻,他不能喜欢,喜欢也不能说。
这个男人每个月会来看阙洋一次,他从护士那里听说过邵然。两个男人在外头说了会儿话。男人说,阙洋的父母准备放弃了。
“她的生命一直靠机器维持,可是三年了,不会有奇迹了……”邵然没有听完,他扭头狂奔,拦下出租车往回赶。
他不想阙羔子死去,即使未来她会成为别人的妻子,他也希望她好好活着。
回到家里,看着阙羔子满脸泪痕,他心疼,却不能过去抱她。他拉着她往外走:“跟我去疗养院。”
“不,不要。”阙羔子道,“邵然,我不能回去,我……”她欲言又止,喜欢他的话含在嘴里,羞涩紧张得无法顺利地说出。
“再不回去你会死!”如果阙洋死了,阙羔子还会活吗?
“死就死,反正又不是没死过……”
邵然扬起手,重重地打了她一个耳光,打断她的口不择言:“我没想到你是这么轻视生命的人!”邵然怒不可遏,想到她会死,他便恐惧不已,“回去!”
邵然缓缓道:“……回到你未婚夫的身边。”
阙羔子像被打了一拳似的,原来他都知道了,所以他才会赶她走。他不要她了。她胸口仿佛有个叫作“邵然”的小人儿,不停地挖洞,挖得她鲜血淋漓,这感觉太痛了。
她不要他再在她心里作威作福了。
“是我不要你了,我不要你了。”
阙羔子摇摇晃晃地往外走,手触碰到门把手的一瞬,消失了。
“阙羔子!”
邵然不安地追出去,再次驱车赶到疗养院时,院里沸腾着,为了一个苦等三年差点被放弃的奇迹。阙洋的病房里围了很多医生和家属,邵然站在最外围,他看向人群的中间。阙洋已经醒来,虽然还很虚弱,但睁开眼了。
她握着未婚夫的手,扫视一圈,目光没有在他身上停留。
邵然知道,他可以离开了。
尾声
邵然依旧每天写三万字,他把稿子放到网上,吸引了大批读者。半个月后,开始有出版社联系他出版,他没有答应。如此过了三个月,这天,有人加他的QQ,备注是:我真的非常缺稿子!
看着后面的三个字,他下意识点了同意。
这个“缺稿子”是个话痨,她说废话装可怜的本事一流:“我大病了一场,病了三年,醒来后不久又被未婚夫甩了,回到原来的公司又成了小新人受人欺负。我命苦啊,就靠你了,大大你答应我吧……我觉得我跟你的稿子特别有缘分,我做过一个梦,我在梦里看过这篇稿子哎,所以你看,大大,要不跟你我签了吧……”
对话框里不断冒出新的留言,邵然却像被冻住,眼眶有点发热,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够抱有期望。
手指敲击着键盘,他在对话框输入:我们见面谈吧。
见面的地点就选在邵然家楼下的咖啡厅。他早早地来到咖啡厅,坐立不安,满怀期待,又害怕失望。不久,一个身形瘦削但还算精神的女孩走了进来,她困惑地自言自语道:“我好像来过这附近……”邵然激动地看着阔别三个月的女孩,想着她说的话,她和她未婚夫分手了。阙洋在他对面坐下:“大大你好。大大,你好面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我想追求你。”邵然听见自己说。
命运给了他重新开始的机会,他不会再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