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杨+吴丽玮
在儿科诊疗中,用不用抗生素、用何种抗生素,这首先应是一个医学判断。但当屡屡面对家长的催促、焦虑与指责时,医生是坚持自己的判断,还是妥协?这或许并不是一个容易下定的决心。现实情况往往是,在医生的判断和家长的态度之间寻求折中与妥协。“用不用抗生素”折射出的已不仅是单纯的医学问题,而是掺杂了社会环境、医患关系等诸多复杂因素的权衡。
家长对待抗生素的两个极端——拒绝或迷信
北医三院儿科医生韩彤妍(后左)在儿童病房查房
夜晚,常常是儿科急诊最繁忙的时候。作为中日友好医院的儿科急诊大夫,王琨蒂最多的时候,曾一晚上接诊了260位病人。到早上交班时,她整个人已经直不起身来,只能靠护士搀扶着拖下去。她笑问:“这地板昨晚打过蜡,你能看得出来吗?”医院的地面每隔几天就有专人打蜡,光亮得能映出人影,唯有儿科急诊室的地面,经过整晚的“碾压”,第二天早上就根本没法儿看了。“小孩来看病,一来至少有两个家长跟着,四五个家长也是常事。一晚上相当于有1000多个人从儿科急诊室的地面碾过去,这地板可不就不亮了。”
“成年人的诊室几乎都是两张桌子拼在一起,两位大夫在一间诊室里看病。我们这儿看不了,太乱。”在王琨蒂的印象中,儿科急诊室往往是医院里最嘈杂的地方。“小于3岁的孩子抱进来几乎都在哭,不大声点和家长交流,根本听不见。”有时候孩子父母和祖父母意见不一致,恨不得直接就在诊室里吵开了。“有婆婆数落儿媳妇的,有爷爷奶奶和姥姥姥爷呛起来的……”王琨蒂有些自嘲地苦笑道,“我们这儿总是特热闹。”
儿科急诊室外,几乎每晚都排着一眼看不到尽头的大长队,可实际上能分配给每位病人的门诊时间总是很有限。“坐在你面前的病人,总嫌你看得快,好不容易排到了,医生怎么几分钟就打发了?”事实上,按照人流量计算,平均每位病人的门诊时间只能在3分钟到5分钟。“即便如此,排在后面的家长又总是催促‘你能不能快点啊!”这让王琨蒂也很无奈,“已经够快的了,不能再快了。”
在敏感季节,来儿科急诊的病人大多是呼吸道感染问题。“从去年10月开始病人逐渐增多,到11月份人数一下子飙升上去,整个冬三月我们都忙得快飞起来了,连急诊带门诊带病房,几乎都是呼吸道的病人。”在王琨蒂的印象中,得病的大部分都是五六岁以下的孩子。“冬季病毒细菌容易传播,孩子抵抗力弱,可能会发生呼吸道感染。”今年北京的冬天是暖冬,几乎没下过雪,天气也不好。“甚至连春节期间,我们科的楼道里还加满了床位,谁愿意在医院里过年呐,这都是没办法。”
实际上,孩子容易生病和环境的变化也有关联。“雾霾中潜伏的细菌病毒含量,比好天气时浓度要高得多。比如近期流行的病毒型甲流、轮状病毒、支原体肺炎还在持续。”在王琨蒂看来,雾霾对孩子呼吸道的伤害,往往最为明显和直接。“只要是一轮雾霾开始,每天上急诊来的呼吸道感染病例就多起来。”这似乎已经成了医院儿科急诊的常态。
自从2010年开始轮值儿科急诊以来,王琨蒂每天和抗生素打交道的频率就变得频繁起来。细菌感染是儿科常见疾病,包括上呼吸道感染、支气管炎、肺炎、化脓性扁桃体炎,以及具有传染性的猩红热等。如果感染没有得到及时治疗,后果往往严重。
“但很多家长对抗生素的第一反应却是抗拒:抗生素有副作用,这么点小孩能用吗?”实际上,儿科大夫必定是根据孩子的实际病情来判断是否需要使用抗生素,绝不是信口开河。“如果是病毒感染,用了抗生素也无效,可如果是细菌感染,那该用就得用。”为了消除家长对抗生素的疑虑,王琨蒂在门诊时,常常手指着化验单,一项项跟家长解释为什么要用抗生素。可即便如此,也常常有家长始终心存疑虑。王琨蒂就遇到过一位特别纠结的父亲。夜里11点半,这位父亲带着孩子来看急诊,不到1岁的孩子软软地抱在手里。王琨蒂一问,原来是孩子腹泻了,大便里有点血。“大便验出来红白细胞都挺多,又不够痢疾标准。”王琨蒂判断,孩子得的是细菌感染的肠炎,得用抗生素。但这位父亲却忧心忡忡,反复一遍遍问着:“能不能不吃抗生素?不吃能不能好?要是不好的话,会不会加重?加重了会是什么表现?会有什么后果?……”
王琨蒂其实很能理解这位父亲的矛盾心理——“他特别关心自己的孩子,希望孩子早点好,但当要用到他认为可能引起副作用的药物时,他又不想自己来承担这个后果,就想把这个选择题交给医生,可对医生的判断他又无法彻底放心。”王琨蒂解释得口干舌燥,一直磨到夜里12点多,诊室外都没人了,也没能消除这位纠结父亲的焦虑。
除了像这位父亲般犹豫纠结的家长之外,直接拒绝使用抗生素的家长也并不少见。北京大学第三医院儿科大夫韩彤妍几乎每周门诊总能遇上一两位,直接开门见山地对她说——“我们孩子不用抗生素。”“实际上,在医院儿科门诊开出来的抗生素,肯定是适用于儿童的。有时候家长的过度担心,其实是没必要的。”在韩彤妍看来,这背后的根源,归根结底是家长对医院和医生的信任缺失,以及对抗生素等药物不够了解。
“儿科的特殊性恰恰在于病人本身没有多少决定力,几乎都是家长来代为做主。可家长的判断,有时候往往受到很多因素的干擾,不一定听得进医生的话。”即便医生跟家长使劲解释了抗生素的治疗作用,副作用并没有想象中强,即便家长勉强同意把抗生素开回家了,也可能坚决不吃。“等到来复查时,总能想出各种借口推搪。”
协和医院儿科主任宋红梅
更有甚者,有家长固执地希望医生顺着他的思路和判断来,一旦你不赞成他,他就不信任你。来回劝说无效,双方的火都顶到嗓子眼了。这时候家长也烦了,愤愤丢下一句:“我挂专家号去,不跟你这普通号费劲。”留下韩彤妍在心里苦笑:“实际上,我也坐诊专家号。”可面对家长的抵触心理,她也常常无能为力。
与此截然相反的另一种极端是,家长死活要求給孩子输液挂水。“一进门就风风火火,说孩子病了得赶紧输液,我们孩子平时抵抗力差,每次得病都要挂水挂个十天半个月才能好。”但实际上,韩彤妍一检查,发现孩子得的是病毒型感染,用抗生素输液也丝毫不起作用。
如何劝说,往往让韩彤妍煞费苦心。她常常跟家长说,要衡量孩子是不是有必要受这个罪?“打点滴对小孩子来说很费劲,动来动去针口一下子就鼓了,得重新扎,孩子哭得就更厉害了。家长也跟着受罪,抱着孩子一动不动地两三个小时。”苦口婆心地劝说一番,有的家长犹犹豫豫地也就放弃输液了,但也有九头牛都拉不回来非得坚持打点滴的固执家长。
在儿科急诊和门诊里,每天都会遇到各式各样的人,医生的工作也考验着人际沟通能力。“实际上百分之六七十的医疗纠纷,说到底都是沟通问题——医生说的话病人没听懂,或没有用病人能听懂的方式说出来。”在韩彤妍看来,家长心里本来就火烧火燎的,门诊时间又极为有限,医生就更得耐心。而王琨蒂在急诊室值班时,一年里要接诊将近两万病人,她始终认为:“你现在多说十句话把矛盾消除,则意味着你以后能少说一百句解释矛盾的话。”
医生与家长的“折中”
实际上用不用抗生素、用何种抗生素,在协和医院儿科主任宋红梅看来,首先应是一个医学判断。“什么是抗生素?”其实在医生和家长的理解语境里,有广义狭义之分。“广义的抗生素指的是抗生物病原体的制剂,而生物病原体就包括细菌、病毒、支原体、衣原体、真菌等等。而老百姓嘴里常说的抗生素,是特指抗细菌的抗生素,这是应该明确的。”
“常常有家长问我,这种抗生素是不是劲儿大一些?”实际上,抗生素并没有所谓强弱好坏之分,每种抗生素针对的抗菌谱不一样。“比如孩子在夏天里又吐又拉,大便里红白细胞都有,诊断为痢疾或肠道细菌感染,常用的是头孢三代。而孩子得了化脓性呼吸道感染类疾病,常用的则是头孢二代。便有家长不理解,是不是三代比二代杀菌力强?”
实际上,区别只是二者对应的抗菌谱不同——肠道细菌往往以革兰氏阴性杆菌感染较多,对应的抗生素是头孢三代;而化脓性呼吸道感染类疾病则以革兰氏阳性球菌较多,对应的抗生素是头孢二代。“抗生素的杀菌力并没有可比性。”在宋红梅看来,“选择针对感染的某一类细菌有效的抗生素进行治疗,这是大夫应该做的事,也需要家长们的理解。”
宋红梅强调,病毒感染的情况没必要用抗生素,而细菌、支原体、衣原体感染就一定要用。如若不用,可能加重病情,甚至进而造成病情迁延和其他问题。“比如说链球菌感染,如果治疗不彻底,经常会合并风湿热,引起链球菌感染肾小球肾炎,这在过去是很常见的情形。”如今这种并发症少了,恰恰是得益于抗生素使用及时,治疗彻底。
尽管用不用抗生素的判断权,看似应该牢牢握在医生手里,但现实的情况却远为复杂。“在幼儿病情的早期,鉴别是否是细菌感染有时候难度很大,有一定的复杂性。”王琨蒂告诉本刊,“儿童的各种感染性疾病早期都可能以发热作为主要表现,拿肺炎来说吧,不管是细菌感染还是病毒感染,早期都可能出现发热、咳嗽、咳痰,这些症状的差异程度并不大。”
尽管现代医学有相应的检验来辅助诊断,最常用是血常规和尿便常规和C-反应蛋白、降钙素原等指标。但儿科患儿在病原体方面会有一些特殊性,加之病史获得难度更大,临床症状也与成人有所区别——这所有的一切意味着,并不是所有诊断都能依靠实验室检验完成,还有一部分也是经验性判断。
从王琨蒂的经验来看:“学龄前儿童最主要的疾病是上呼吸道感染,其中85%是病毒感染的自限性疾病,不需治疗,通过家长护理和饮食调整就可以痊愈。只有10%~15%是细菌感染引起,这些患者首先推荐口服抗生素,其次是肌肉注射,最后才使用静脉注射。”
可既然是经验性判断,就可能存在未知的风险。“孩子刚开始生病的时候,查出来的血相或许还很难立马决断,绝对是病毒还是细菌。”王琨蒂心里明白,“病情的发展有时候是很难预料的,加上门诊的随访复查无法做到很及时,坚持自己的判断有时反而会落家长的埋怨,为什么不早听他的马上输液?”
当面对家长的催促、焦虑与指责,医生是坚持自己的判断,还是妥协?或许并不是一个容易下定的决心。而现实情况往往是,在医生的判断和家长的态度之间寻求折中与妥协。至此,“用不用抗生素”折射出的已不仅是单纯的医学问题,而是掺杂了社会环境、人心考量、医患关系等诸多复杂因素的权衡。
而为了加强诊断的确定性,势必增加很多检查来辅助判断。“比如说孩子急性发烧,但其他情况都挺好,我就觉得先观察吧,不用非得立刻就做各种检查使劲去查。”可有的家长就特别纠结,基层医生为了慎重起见或顺着家长的意思,便开出各种检查单子。宋红梅却不主张过度检查:“孩子检查受到的痛苦,跟得到的检查结果之间,性价比太低。回家先观察,有情况了再查。”但并不是所有家长都能接受这样的理念,依然奔波在各大医院之间做检查。
“尤其是放射类的检查,不要随便给孩子做。如果医生听诊认为,肺里没有问题的可能性是80%,那为什么非要给孩子拍一个片子,让孩子吃一些射线呢?”用最小的药物副作用和检查风险伤害,达到最大的治疗效果,这是协和医院儿科追求的目标。
宋红梅每周出大量门诊,但一年下来也开不了几个X光片检验单子。“如果说没有拍片子,你说我能保证100%正确吗?也不一定。”在她看来,关键的问题或许是:作为医生你对自己的专业判断有没有自信?对不确定的风险敢不敢承担?
“说实话,我们做大夫,有时候真是胆战心惊。”即便有着丰富的临床经验,宋红梅在门诊时也很难做到时时笃定,“就像张孝骞教授所说的那样,病人以性命相托,我们怎能不诚惶诚恐,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大夫在面对病人和病情时,千奇百怪的事都有可能发生,真的不是能100%确定,这种不确定性和风险性也希望家长和病人来共同理解。”
抗生素里的效益风险比
中日友好医院儿科医生王琨蒂
當病人无法理解治疗中存在的风险,不愿与医生共担风险时,医生也更倾向于自我保护,这是当今国内医疗环境之下的无奈现状。“你不信任我,我就不敢给你治疗,我要治了以后万一出了问题怎么办?”而医生束手束脚的后果,往往是更倾向于做出保守的治疗选择。
“举一个特别简单的例子,病人如果做手术可能有50%的死亡率,如果不做手术采取保守治疗就是100%的死亡率——这种情况下是做手术还是不做手术?”宋红梅说,“如果病人信任大夫,大夫就豁得出去,咱们共同面对共同承担风险,还有50%的希望。如果病人不信任大夫,大夫当然就不敢做了。”
实际上,在抗生素的使用上,也同样投射着类似的心态。“尤其对于慢性的疑难感染来说,真的需要病人和家属有很高的依从性。”宋红梅对一个案例印象很深。“这个孩子是中耳的慢性感染,进而造成周边骨质破坏,在山东老家治疗了很长时间也不见好,后来到了北京协和医院。”一开始宋红梅考虑是否是肿瘤,但检查发现没有肿瘤迹象,便排除了。病理检查显示就是个慢性炎症,但按照炎症性疾病治疗,效果也不佳。一时之间,医生们不知从何入手。
“最后经过细菌培养发现,可能是感染了一种非常罕见的致病菌。”但宋红梅和医生们也不能确定,这是否就是病因。她便跟家长沟通,是不是按这个思路尝试治疗?“相应的抗生素疗程要长达三个多月,但家长依然愿意配合。”尽管在用药的最初两周不见效果时,家长也会有迟疑和担忧,但他依然愿意和医生们继续尝试,共担风险。果不其然,到了用药的第四周,孩子的症状就明显好转了。宋红梅很感怀家长的信任与配合,才有了医生们放手一搏的基础。
“但有时候,要让家长信任和配合真是很困难的事。”有一位家长长期在宋红梅这里看病,但却特别不遵医嘱,让宋红梅感到头疼。“孩子是个普通感冒,我告诉家长不用吃抗生素,但家长总不听,总是自己去药店买来‘头孢先吃上,发现不管用了再跑来哭诉,怎么不管用?”这让宋红梅有些哭笑不得,“你这种情况不需要吃抗生素,当然不管用了。”
“可等到孩子有一次真是扁桃腺化脓感染了,应该吃抗生素甚至输液时,原本应该输液5~7天的疗程,孩子输了两天不烧了,家长又擅自停掉输液。”实际上,孩子的体内仍然有细菌残留,并没有除尽。于是,很快孩子的病情又反复了。面对这种依从性极差的家长,宋红梅总有些恨铁不成钢:“不听医生的专业判断,家长擅自替孩子来决定停不停药,难道不觉得这是对孩子的极不负责吗?”
而有时家长对药物副作用的恐惧,甚至到了让宋红梅无法理解的地步。她遇到过一个特别可惜的病例。“一个11岁的男孩得了红斑狼疮,必须使用糖皮质激素治疗。但男孩的妈妈就是不愿意,担心糖皮质激素副作用大。”实际上红斑狼疮在临床应用糖皮质激素治疗后,5年生存率在90%以上没问题。“最后我都跟孩子妈妈说到什么程度,不用药这孩子就没命了呀!”但家长仍然偏执得可怕,甚至自动出院宁愿不治了。“孩子特别可怜,说妈妈不让他吃药。”宋红梅痛心疾首,“这不就是为孩子选择了一条死路吗?”
“用不用药,不要只看到药的副作用,应该首先考虑药的正作用。说得直白一点,就是我是不是得了必须要用这个药的病?如果需要,在使用的过程中尽量避免副作用,这是医生肯定要考虑的事。家长不能一来就说药的副作用大,坚决不能用。”在宋红梅看来,病人和家长应该正确理解药物的效益风险比——享受疗效的同时承担相应的风险,如果不想承担任何风险也必然无法享受疗效。如同享受阳光的同时,就必然要承受阳光背面落下的阴影,任何选择都意味着效益与风险的共担。但现实往往是,很多家长并没有跟医生共同面对、共担风险的意识。
更让宋红梅感到纠结的是,某些超适应症的情况下,到底能不能用抗生素?比如说喹诺酮类抗生素,考虑到它对儿童软骨发育可能带来的不良影响,又结合我国的国情,说明书里明确限制儿科使用。“但如果这个孩子是个特别严重的耐药菌感染,只有喹诺酮抗生素有效,如果不用,孩子的感染可能就控制不住了,甚至可能因此丧命。”——这种情况下,是用抗生素还是不用?
事实上,对于超适应症用药,我国法律没有给医生的自由裁量权留下任何空间。“只要用了就是违规,一旦出了问题医生就得担责任。即便征得了家长的同意和签字,也可能存在风险。”遇到这种情况,宋红梅往往特别纠结。“有的大夫可能会说,如果用了,就属于超说明书用药,万一出了问题打官司肯定会输,那我为什么非要用?可从救死扶伤的角度来看,即便孩子可能因为用药留下某些后遗症,但在用了药就能保命的情况下,是不是也可以用?是不是也可以获得公众的谅解和法律的空间?”
抗生素用药理性
对于儿科大夫来说,在抗生素使用的问题上,最大的挑战是难以鉴别出是否为细菌感染,以及是何种细菌感染。临床上15%的细菌、真菌或支原体等感染一旦被确认,及时、合理地使用抗生素就不再是一个还要犹豫的问题。病程变化的过程实际上千变万化,单靠孩子的免疫力去战胜细菌的侵扰显得过于势单力薄,抗生素的价值就在于缩短病程,用药就是为了保证它不往更坏的方向走。
如何合理使用抗生素则是一门极大的学问。儿童使用抗生素确实比成人要更加谨慎。孩子年龄越小,各个脏器的发育越不成熟,那么对药物的代谢、排泄缓慢,解毒能力越弱。因此不仅在用药范围,在用药剂量、用药间隔时间和总疗程上都有特殊要求。用药后相对大人更容易有副作用,因此要密切观察用药反应。
“一些抗生素药物如氨基糖苷类(庆大霉素)和喹诺酮类(氧氟沙星)分别对听神经和儿童软骨发育有不良影响,在儿童使用方面受到一定的限制。四环素类的抗生素对牙釉质发育有一些影响,过去我们有一些四环素牙,就是特别小的小孩大剂量应用四环素造成的,一般说来,8岁以下的孩子是不能用四环素类抗生素的。”宋红梅说。
多位儿科医生都反复强调,使用抗生素不仅要对症,也要保证足量和足够疗程。首先是细菌增殖的方式所限,抗生素使用需要一定的持续性。“细菌有一个增殖过程,有时抗生素发挥作用时,细菌还没有进入到增殖周期,此时抗生素对它的作用十分有限,因此必須持续用药,使得细菌在增殖高峰时能够被消灭掉。”王琨蒂说,“有些家长觉得今天不烧了,明天就不吃了,这个是不对的,这反而是在锻炼细菌的耐药能力呢!一定要在大夫的指导下用够量、用够疗程才行。”
“小孩用抗生素的时候,用药量一定要在医生的指导下来计算,而不能大人自行推测。”韩彤妍强调,幼儿是按照公斤体重来计算药量,儿童也要根据年龄和体重的不同来计算药量。“实际上对于年龄偏大的孩子来说用药量相对偏小,越小的小孩用药量越偏大,跟成人比也是这样的。”不同的药分别有复杂而特殊的使用剂量要求,儿科医生在开药时需要全神贯注,他们的脑子里正在进行一个严格的计算过程。
“抗生素的一般给药方式是优先口服,能口服就不选择静脉注射。”韩彤妍说,“首先口服方便,尤其是大一些的孩子,能口服的剂型会很多。小一点的孩子可能因为不会吞咽,只能选择冲剂、分散片等有限的剂型。但如果只是普通的细菌感染,口服就足够了。静脉注射直接进入到血液中,能够让抗生素在体内迅速达到需要的血药浓度,效果一定是比口服要快,但静脉注射有可能引起比较严重的过敏反应。”事实上,并不是所有的药都配备有皮试液,在打点滴时,家长、孩子和医生都承担很大的风险。“至于如何判断口服与输液的临界点,这是医生根据经验来做的个性化选择。”
家长对抗生素的抗拒常常来自两种恐慌——耐药性和副作用。几位医生都认为,不应该过分强调个体耐药性的问题。“我们所说的耐药菌株的产生,通常不是针对某一个人,使用了大量的抗生素而在体内产生了自己的耐药菌株。”在宋红梅看来,耐药性是一个全社会的问题——抗生素广泛使用后,耐药菌越来越多,会在人际间传播,并不一定会在抗生素使用者身上发病。“所谓的耐药,实际上它是整体环境的耐药,在自然界里广泛存在的细菌是耐药的。你感染的菌是耐药菌,并不是说你机体就是耐药的。”
抗生素的副作用也并没有想象中严重。孩子服用抗生素以后,经肾脏和肝脏代谢,只要不超过正常值,都不会有特别严重的副作用。王琨蒂告诉本刊:“退一步说,如果吃药对身体有影响的话,绝大多数也都是一过性的,就是说你用药期间,可能会有反应,不用了,它就逐渐修复了。人的生命力其实非常强,你觉得小婴儿非常非常脆弱,但其实他们都是有很好的自我修复能力。”
每个家长看到孩子生病,都有比对自己本身更加强烈的意愿,希望孩子能迅速好起来,于是要不要去医院,就会是一个很纠结的选项:不去,怕万一有什么闪失;去了,大夫即使为了安抚你,也会开些鸡肋的药物,吃不吃,心里都不舒服。其实在儿科大夫眼里,在孩子有些发烧和轻微上呼吸道感染的初期,家长完全可以通过在家里的精心看护渡过难关。
如果发烧了,家长并不必单纯因为温度太高而紧张。“温度并不是唯一的衡量标准,关键还是要看孩子的精神状态,先用退烧药再继续观察。”王琨蒂遇到烧了10分钟就来急诊的家长,来了做检查也没意义,因为血象反应没那么快。
“每个孩子对细菌感染或者病毒感染的致热反应不一样,有可能病毒感染导致高烧40摄氏度,但这孩子活蹦乱跳啥事都没有。也有脑炎患者体温只有38摄氏度的,因此不能单纯拿体温做依据。”在韩彤妍看来,“如果吃了退烧药体温降下来,孩子能吃能喝能睡能玩,或者只是一些轻微的咳嗽、流鼻涕的症状,不存在腹泻、呕吐等问题,一般都可以再继续观察——多喝水,吃清淡,三天还不见好再就诊也不迟。但如果是三个月龄以下的新生儿发烧就不能马虎,是要立即去医院的。”
而在宋红梅看来,家中只要常备退烧药就够了。“我经常跟家长说,发烧对孩子不一定是件坏事,像发烧、咳嗽,这都是我们机体保护性的生理反应,比方说发烧38摄氏度的时候,体内感染的细菌、病毒是不生长繁殖的,同时免疫力、细胞的吞噬功能又增强了。”她强调,“只不过别让发烧造成一些不必要的伤害,实际上这跟抗生素的道理是一样的,关键在于怎么理性用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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