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丽玮
自然分娩、母乳喂养与不要过于“干净”的喂养环境,全是帮助一个婴儿建立自身微生物群的最好办法。
母亲在怀孕时,体内的微生物就开始发生剧烈的变化
作为一个新手妈妈,要接受的第一个现实是,你刚出生的孩子仍然只是一个“半成品”。当你自顾自地做着鬼脸想逗他们开心一笑时,在宝宝视力仍未发育好的眼睛里,一个黑白色带着重影的圆形物体在来回晃动,令他们费解;他们正在妈妈怀里狼吞虎咽地吮吸着乳汁,却毫无征兆地突然从嘴里喷出一股奶流,是因为新生儿未发育好的胃是水平的,食物有时充溢过多,就可能冲破肌肉还在松弛状态的贲门,倒回食管和口腔之内;还有令众多家长头疼直至恐慌的睡眠问题,为什么小宝宝明明很困却不睡去,到最后焦躁地难以安抚,这种成人以为天然具备的自主入睡能力其实是需要后天学习的……
小“半成品”的肠道同样单薄。在这片尚未开发的荒芜之境里,从新生儿降生的一瞬间,细菌们便开始了一场跑马圈地式的竞赛,在此后的两三年时间里,无数次的占山为王、血腥杀戮、部落崛起与衰落,甚至是绥靖和姑息,这里终于建立起一个稳定的群雄并起、和平共处的微生物局面,由此开始,人进入到生命中最强大的肠道功能时期。
自然分娩与阴道细菌
时间恰好是一年前。我在产房里送走了四个婴儿和他们的妈妈,终于迎来了助产士“你来得最早,生得最晚”的责备。我的分娩阵痛来得持久而和缓,从凌晨4点走进待产室,直到下午2点仍然没有满足生产的条件,医生于是开始为我静脉注射催产素,可是效果并不理想,一个小时之后又决定人工破水。我记得羊水流到脚趾时仍是热腾腾的。如果是有洁癖的人,临产前的折磨必定会因此多增加几分,但没有哪个产妇顾得上去管,只能任由羊水裹挟着细菌遍布周身。
为了能在分娩过程中保持镇定,加快产程并让婴儿顺利出生,许多准妈妈在丈夫的陪同下参加产前班,尝试呼吸练习
终于,医生的催产手段开始起效了。阵痛就像一颗颗早已埋伏好的原子弹,越来越密集地在身体里不断爆炸,剧烈的疼痛就像一股巨大的能量,冲击得你无法控制地嘶吼起来。好在我待产的时间足够久,又在产房里观摩了几位产妇的狼狈,在最后关头,还有理智提醒自己实践产前孕妇课上学习的“拉玛泽呼吸法”——通过不同频率的深呼吸节奏来缓解阵痛。北京各大医院的妇产科都会定期开办孕妇课堂,甚至要求在本院建档的孕妇必须集齐几节课的签到证明才能在临产时被接收入院。因为一早就打定主意要顺产,我在医生讲自然分娩的那节课上,记下了“拉玛泽呼吸法”的一些要领。
就北京来说,医院对于自然分娩的宣传力度非常大。主讲的医生往往会用一些剖宫产的极端案例来震慑我们这些挺着大肚子的孕妇:“不光是你们自己,让你们的家人也都来听听,产妇进产房之后一旦有什么情况,大夫听的是家属意见,千万不要替产妇做不必要的错误决定。”
中国是世界上剖宫产率最高的国家,2015年的数据是46.5%,超出了世卫组织剖宫产警戒线至少三倍。现在在北京、上海等大城市里,医院全都顶着巨大的压力,对剖宫产数量严格限制。而关于自然分娩的好处,每个孕妇都能说出一二,比如分娩时的阵痛可以促进脑垂体分泌一种叫作催产素的激素,这种激素不但能加快产程,还能促进产后乳汁的分泌,促进产后恢复;比如自然分娩过程中子宫有规律的收缩可以使胎儿的肺部得到锻炼,经过产道时的挤压作用,可将胎儿呼吸道内吸入的羊水和黏液排挤出来。
医院也会提到,经阴道分娩时,新生儿浑身将沾满细菌。只不过国内关于分娩时的细菌研究才处于起步阶段,在北京协和医院妇产科大夫馬良坤看来,这起到了一种“锦上添花”的作用,“更加证明了自然分娩的好处,但在临床上还没有因为微生物研究的进展出现一些新的诊断和操作手法”。
一些研究者已经洞察到,怀孕之后,母亲体内的微生物将与胎儿发生重要关系。美国总统防治耐药细菌顾问委员会主席马丁·布莱泽在《消失的微生物》一书中写道,随着胚胎的生长,在母亲肠道内的微生物开始出现剧烈的变化。“这些变化并非随机出现,而是涉及几十种特定的微生物的特定转变。对数十位女性的研究表明,微生物组成变化的方向也是一致的。这个模式暗示着这些微生物要完成一些重大的事情,似乎它们是身体里为了促进怀孕和保证分娩而做出的适应性调整的一部分。”
在分娩过程中,孕妇阴道内的乳酸杆菌早已列队恭候多时。研究表明,在妊娠过程中,一种激素的转变引导孕妇阴道内表面细胞开始储存糖原。饱满的腊肠形状的乳酸杆菌最喜欢的食物就是它,通过将糖发酵为乳酸,乳酸杆菌开始在阴道内大量繁殖,很快便占据统治地位,将其他入侵者全部挤了出去。乳酸杆菌的茂盛生长大大降低了阴道内的pH值,阻断了很多潜在的细菌入侵风险,比如:可以防止肛门处的肠道细菌扩散到子宫,从而引起妊娠感染;也可以对抗通过性传播的淋病奈瑟菌和沙眼衣原体,这些微生物对穿过产道的新生儿可能造成伤害,严重时甚至会造成婴儿失明。
羊水的率先破裂将阴道内的一部分乳酸杆菌冲刷到肢体的其他部位,它们将成为婴儿降临人间后所接触到的第一外在环境。阵痛虽令人难以承受,但越痛便意味着产力增强,距离摆脱痛苦更近了一步。终于,助产士宣布我可以开始用力,在相隔几十秒的阵痛每一次来临时拼命用力,那种触不到边界的感觉让人非常不安,而在阵痛退去时,则放松喘气,为之后的新一轮蓄势。
0~3岁:身体建立微生物系统的关键期
美国总统防治耐药细菌顾问委员会主席马丁·布莱泽
大多数宝宝都会在分娩前自动转动位置,保持头朝下的姿势,面对着妈妈的背部,这种姿势能最充分地贴合产道。助产士开始不断通报好消息:“看到头发了!”“看到肩膀了!”“马上就出来了!”从开始发力,到胎儿最后娩出,大约十几分钟时间,宝宝的胎头不断地沉降,柔软的身体在阴道内被紧紧包裹,并随着力量的起伏,每一寸肌肤都被有节奏地按摩着。在阴道内列队欢迎的乳酸杆菌,此时便随着每一次拥抱依附在婴儿的肌肤之上,他们吸入的第一口汁液中也必然包含了这些菌群。
闯进新生儿体内的微生物就像进入了天堂。没有胃酸,缺少胆汁,免疫系统尚待发育,阻挠细菌进入肠道的障碍相对成人少得可怜。乳酸杆菌顺利到达小肠曲折的迷宫内。美国作家杰西卡·斯奈德·萨克斯这样描述幽暗肠道中的繁茂:“那里有像丛林一般的手指状延伸结构,被称为小肠绒毛……在某些部位,波状的小肠绒毛像是贫瘠的山坡,表面镶嵌着奇特的扁平并且有凹痕的细胞……这些扁平细胞表面的凹陷像口袋一样抓住经过的细菌。像旋转门一样,这些‘口袋移动到细胞的内表面,将它们的微生物乘客传递给下面的淋巴组织。”最终,经过考验的乳酸杆菌到达了大肠的沉淀池,在新生儿潮湿温暖、没有氧气又营养丰富的大肠内,率先闯入的乳酸杆菌和其他菌种占据着有利地形,开始贪婪地繁育和蔓延,很快,大肠就将成为人体内参差多态的微生物热带雨林地带。
乳酸杆菌是进入婴儿肠道内的第一批住户,它和其他稍后到来的有益细菌,在婴儿体内开启了一个动态过程,为后续微生物的到来搭建好了舞台。在未来的三年,孩子会自发形成一个可以支持生命的微生物系统,复杂性与一个成人体内的群系不相上下。而首批来自母亲身体的微生物,将奠定孩子区分不同种类微生物分子结构的“口味”,它们不但先入为主地大量繁殖,不给有害细菌兴风作浪的空间,同时将帮助肠道内免疫系统的发育,教会免疫系统如何去识别危险,从而保护孩子。
而剖宫产的过程中,孩子从子宫内被直接取出,没有通过产道,便难以获得乳酸杆菌。马丁·布莱泽的妻子格洛丽娅曾在委内瑞拉的亚马孙纳斯州首府阿亚库乔港进行营养与微生物学方面的研究,在当地医院的妇产科对自然分娩的婴儿和剖宫产生出的婴儿进行微生物采样。共有9位年龄从21岁到33岁不等的孕妇与她们的10个新生儿参与了这项调查,其中4位是自然分娩,另外5位是剖宫产。
格洛丽亚对每位母亲的皮肤、口腔、阴道微生物在分娩前1小时进行了取样,通过DNA测序,她发现不同女性的同样身体位点上有着大体相当的主要细菌种类和组成。在婴儿出生之后的15分钟内,她也对每个婴儿的皮肤、口腔、鼻子进行了采样,24小时后她还收集了他们的第一次胎便。最后的结果确实不同,自然分娩的母亲流出的羊水会冲刷着她们的皮肤,使得孩子降生的环境里满是乳酸杆菌,自然分娩出生的婴儿,其口腔、皮肤、胎便里充满了母亲的阴道细菌,包括乳酸杆菌、普雷沃斯菌、纤毛菌属。剖宫产出生的婴儿身上的细菌群系则以葡萄球菌、白喉棒状杆菌、丙酸杆菌为主。“换句话说,后者身上的奠基微生物与母亲阴道内的微生物毫无关系。无论是在口腔、皮肤还是肠道里,他们身上的奠基微生物都更像是护士及医生皮肤上、医院床单上或者外科手术室空气里的细菌……剖宫产出生的婴儿最开始获得的并非那些在数十万年甚至更久的人类演化中选择出来的微生物。”
上海交通大学生命科学技术学院微生物科学系教授赵立平告诉本刊,在未来5~10年内,应该采取措施,让孕妇阴道菌群的检查成为产科大夫在产检时的一项必要的任务。“瑞士的产科医生很多年前就意识到,剖宫产的孩子可能会和自然分娩的孩子在微生物的获得上有所差别。医生要拿纱布在剖宫产的产妇阴道里抹一下,再把这些分泌物抹在新生儿的嘴里。但是这种做法显然太粗放了,如果产妇有阴道炎,这么做反而是害了孩子。孕妇阴道菌群是否健康、能否借助別人的阴道菌群为自己的孩子所用,这些未来都值得妇产科医生进行探索。”
婴儿通过母乳喂养不但获得营养,也将乳汁中的双歧杆菌等微生物吸收进自己体内
新生儿体内微生物的建立是一个随机过程,存在很大的偶然性,最初获得的菌种数量占体内总量的比例并不高,但毫无疑问,最重要的一些有益细菌是通过母亲给予的。除了自然分娩获得的阴道细菌,新生儿也吃进去母亲皮肤上寄生的大量细菌。医院出于对母乳喂养的提倡,会在分娩结束后半小时之内,让新生儿趴在母亲的胸前寻找乳头吸奶,以此促进初乳的分泌。
在经过十数小时漫长而痛苦的折磨之后,疲惫不堪的母亲拿汗湿的手掌摩挲着孩子湿漉漉的胎发和因长久泡在羊水中而颜色苍白的手指,腹部和乳房周围的细菌也在孩子本能的吮吸中被吞进了肚子。迎接宝宝们来到这个光怪陆离的新世界的不只是妈妈温柔的怀抱,还有与他们将相伴终生的细菌君们。
认识母乳中的微生物
如果你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未能实现自然分娩,孩子体内微生物的建立也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差异巨大。大约在出生三个月后,孩子体内的微生物数量和规模就逐渐抹去了分娩方式造成的影响,这种较为类似的体内菌群主要来自母乳喂养的功劳。
自然分娩和母乳喂养是妇产科对孕妇宣导的两大任务。如果自然分娩只需让产妇坚定信心,等待时机成熟顺势发生的话,实现母乳喂养对新妈妈的要求就要高得多。
除了尽早让孩子吮吸,促进乳汁分泌之外,医生会提醒产妇,在产后的前三天,要保持两到三个小时喂一次奶的节奏。当我在深夜极度疲倦时,甚至还有好心的护士过来将我拍醒,提醒我该给孩子喂奶了,如果觉得横抱着喂奶很累,还可以侧躺着喂,她会帮我把孩子的头摆正,以使孩子可以更有效地吮吸。
大多数产妇会在两三天后,感受到乳房充盈大量乳汁的鼓胀感。第一口母乳叫作初乳,医院会特别向孕妇强调初乳的重要性,就算你无法纯母乳喂养,至少要让孩子吃到初乳,这是底线,仿佛这一口能决定一个孩子的命运。北京大学医学部公共卫生学院教授张玉梅告诉本刊,对于初乳的定义尽管并不完全一致,但都认为是泌乳后的前几天。有人认为是泌乳后0~4天的乳汁,也有人认为是泌乳后0~7天。“初乳从颜色上就与之后的乳汁明显不同,初乳是黄色的,之后就会变成白色,初乳的营养比之后的乳汁更为丰富,里面的蛋白质含量和脂肪含量都特别高,所包含的抗体、免疫活性因子、多胺、溶菌酶和低聚糖更加丰富,其中所含的微生物也可以传递给婴儿。”
关于母乳中微生物成分的研究历史其实非常短暂。张玉梅告诉本刊,直到2003年,世界上才有第一个关于母乳中存在微生物的研究发现。“之前人们都认为母乳本身是没有微生物的,母乳中的微生物来自外界环境,比如哺乳母亲的皮肤、婴儿口腔内的微生物和产妇的肠道和阴道内的微生物。这一发现在学界引起了很大的震动,对微生物的态度发生了重大的转变。”人们这才知道,原来对母乳进行加热灭菌是万万不可取的。
随着关于母乳中微生物和低聚糖的研究逐渐深入,研究者们发现这些成分是如此机巧。
一位妈妈在为自己的宝宝精心挑选辅食成品
张玉梅作为合作负责人在2011~2012年主持开始针对我国孕妇、乳母及婴幼儿进行一项名为“明研究”的营养健康调查,在研究母乳喂养情况时,选择了北京、苏州和广州三个城市进行样本分析。在这份研究报告中,首先研究了中国妈妈母乳中的微生物成分,除了双歧杆菌、乳酸杆菌这两种已经明确的益生菌之外,母乳中还包括链球菌、葡萄球菌、绿脓杆菌和棒状杆菌等,“但现在采用的宏基因组的一种检测方法仍不能精确到种,具体的数量还不确定”。
现已知母乳中最主要的细菌成分是双歧杆菌,它是健康婴儿体内的另外一种重要细菌。这种短粗、成叉状的微生物在怀孕第八个月后,开始神秘地聚集在孕妇膨胀乳房的乳头内部及周围。双歧杆菌是一种厌氧菌,出现在皮肤上或者随着头几滴初乳流泻出来,很快便在空气中死掉。
它匪夷所思的会聚和英勇就义其实饱含深意,因为双歧杆菌分泌着一种酸和抗菌化学物质的混合物,它能够有效抵御一些具有潜在威胁的微生物,比如能使婴儿一个微小的伤口造成感染的金黄色葡糖球菌。双歧杆菌留下的酸性物质可以在乳房和婴儿口中保留数小时,它们将会帮助婴儿选择口腔中第一批定居者。
母乳中的其他成分,也在为双歧杆菌获得先行优势铺平道路。比如母乳中含有婴儿不能直接利用的寡糖类物质,却可以被双歧杆菌加以利用;母乳中也包含尿素,它本身是对婴儿有毒的,但是同样可以用于筛选双歧杆菌等特定细菌,这些细菌能利用尿素作为氮源合成自己的蛋白质,而不必直接与婴儿竞争氮源。
而对母乳中低聚糖的认识则因为微生物的发现成为另一个研究重点。低聚糖是由少数单糖连接而成的产物,因为聚合程度低,所以叫作低聚糖。低聚糖往往是不能被消化吸收的种类,因此可以完整地通过胃和小肠,直达大肠。大肠里的细菌很容易地分解利用低聚糖,可以说,低聚糖是细菌的食物,每一种细菌对不同的低聚糖都有各自的偏好。
“1950年代,学界已经发现了母乳中有低聚糖的成分存在,但没有人会检测其结构如何,这篇论文被搁置了半个世纪。等到人们终于认识了母乳中的微生物,这才明白低聚糖可以作为微生物的培养基,为其提供营养成分,于是人们才想到50年代的那篇论文,终于意识到母乳中的低聚糖是特别值得研究的。现在有了很好的分析化学检测技术,对低聚糖的研究就可以深入得多,包括加州大学在内的国际上的一些研究机构,已经开始对低聚糖的结构、与微生物作用的具体机制、哪种低聚糖可以促进哪种微生物的生产等问题进行解码。”张玉梅说。
“肠道中的微生物‘吃饭很讲究,非常注重食物的多样性。母乳中低聚糖是婴儿出生后肠道微生物的‘大餐,有200多种可供选择。‘明研究首次报告了中国母乳中的10种低聚糖,发现有些低聚糖跟肠道中的双歧杆菌等微生物菌群建立、增长规律相同。”张玉梅说。
北京大学医学院公共卫生学院教授张玉梅
“但我们现在对微生物的研究还远远不够,也许今天我们认为是正确的,在未来很有可能会被推翻。现在的研究印证了母乳喂养的好处,就像是一個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女,我们现在只看到了眼睛,还不知道她的脸蛋究竟长什么样。”张玉梅说,在与研究同时进步的是我国母乳喂养比例的大幅增长,“2008年的三聚氰胺事件让坏事变好事,从那之后出于安全性考虑,母乳喂养的人越来越多了。”2008年第四次国家卫生服务调查结果显示,我国6个月内婴儿纯母乳喂养率仅为27.6%,而到了2013年第五次国家卫生服务调查时,我们6个月内婴儿纯母乳喂养率就已上升至58.5%。
对母乳中微生物的研究也推动了益生菌市场的红火。北京崔玉涛育学园儿科诊所院长崔玉涛向本刊分析说,益生菌的走红正是与国家对母乳的提倡密不可分。“既然母乳中的微生物成分好,奶粉又替代不了母乳,所以就有了针对儿童体内微生物群开发的益生菌药物。”
目前国家卫计委规定的包括奶粉在内的婴儿食品中,只有9株益生菌可以进行添加。虽然确认菌株已证实能促进婴幼儿健康,但对母乳中细菌具体成分的研究仍处在起步阶段,婴幼儿配方奶粉在这一方面无论怎样都与母乳有巨大差距。
世界卫生组织和联合国粮农组织定义益生菌为,摄入一定数量,对宿主健康产生有益作用的活的微生物制剂,很多家长都把益生菌当作日常保健品给孩子长期服用,但赵立平强调说,儿童对益生菌的服用应该非常谨慎。他认为在选择益生菌产品时要注意两个问题:首先是如何来确定孩子体内缺乏某一种有益细菌,其次是益生菌厂商究竟做过哪些实验,证明产品中的微生物菌种对孩子身体有好处。如果盲目引入一个外来菌种,孩子肠道功能尚未建立,难保不会出现什么问题。”
孩子不应该生活在“无菌”环境
在“明研究”中曾经针对皮肤消毒后的母乳中微生物成分进行研究,发现拿消毒湿巾或其他消毒方式擦拭乳房之后,母乳中的微生物种类和数量均低于没有在外围进行消毒的母乳中含量。其中几种不动杆菌减少最多,在非消毒中占32%,在消毒组中锐减到1.8%,这类细菌是附着在乳房周围皮肤上的母乳喂养微生物。另外双歧杆菌、链球菌的数量也都大幅下降。
“我们认为不应该使用消毒制剂打破乳房周围的生态平衡,只要用热毛巾擦拭即可。”张玉梅说,“我自己对于人体微生物的认识,就是不要故意地采用手段去改变什么。生长环境不是越消毒越好,与1岁的伦敦孩子相比,6个月大的巴勒斯坦贫民窟里的孩子体内肠道拥有同样丰富的微生物群落,所以发达地区的孩子并不一定比落后地区的孩子在微生物获取上占有优势。”
崔玉涛也对消毒剂强烈地抵制。“曾经有一个13个月的男孩来我这里看病,除了母乳之外,这个孩子吃什么都没法消化,后来一检查,肠道内居然非常干净,没有一点细菌。后来跟他的家人聊才知道,原来他们家有一个非常爱清洁的姥姥,每天要用消毒剂把孩子的玩具、地垫全部擦一遍,爸爸妈妈下班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把手机交给姥姥拿消毒湿巾做清洁。可是这些消毒剂成分在水分挥发后会附着在物体表面,在孩子触手可及的地方全都是,很容易就吃进嘴里,这些成分对体内微生物的杀伤力是相当惊人的。”崔玉涛说。
但消毒剂在有孩子的家庭里使用得非常普遍。有的妈妈拿消毒湿巾给宝宝擦屁股,有的出门时洗手不便就拿消毒湿巾擦手替代,还有的家长为了鼓励孩子多在地上爬,每天拿清洁剂擦拭地面……我们所有做的这些初衷是为了保护孩子的行为,实际上竟然伤害了他们。
“很多人都搞错了清洁和无菌的区别。”崔玉涛说,“就拿我们的餐具来说,只要清洗干净就可以了,做到无菌并无益处。一把清洁的勺子上沾有正常数量的细菌,在吃饭的时候它们被咽进了肚子。这些需氧菌进入肠道内厌氧菌的天下,却可以消耗掉人不可避免地吞进去的一些空气,反倒是给肠道的厌氧菌创造了更好的环境,无菌的勺子又有什么好处呢?”
20世纪80年代,在北美和欧洲,湿疹、食物过敏、花粉症、哮喘等已经成为儿童最常见的慢性病。1989年,对此进行研究的英国流行病学家斯特罗恩在《英国医学杂志》上发表报告称:“在过去的一个世纪里,家庭人口数的减少、家庭设施的改善、个人卫生水平的提高,已经减少了年轻家庭交叉感染的机会。这可能会导致遗传性过敏症状更广泛的临床表现,并且在富有的人群中更早出现。”他的报告被记者们称为“卫生假说”,因为他在报告中明确表达了自己对电视里那些无瑕简洁的家庭生活场景的反感,这一点给记者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北京崔玉涛育学园儿科诊所院长崔玉涛
1999年,挪威研究人员为“卫生假说”增加了新的论据,出生在大家庭的孩子,大部分的过敏保护是由哥哥,而不是姐姐传下来的。而人们普遍认为,兄弟之间一定比姐妹之间更容易感染细菌,可见细菌传播与过敏保护之间存在着相关性。与此同时,免疫学家提出,幼儿在早期没有接触过感染源,他们的免疫系统就很有可能停留在婴儿早期的Th2型阶段,Th2细胞本应该在生命周期的数月后逐渐回归正常水平。但在过敏儿童中,Th2细胞及其相关细胞因子会维持在一个不正常的高水平上,直至成年。大量活跃的Th2细胞会发挥驱动炎症反应、液体释放及肌肉痉挛(过敏和哮喘时出现)的作用。而亚利桑那大学的一项也表明,在随访的1000多名20世纪80年代初出生的儿童直至13岁时,早期接触对于很多孩子来说,可以增强对于哮喘的预防能力,这些接触来自哥哥姐姐,或者是托儿所同学。
“不让孩子接触尽可能多的微生物,包括可能有一定危险性的微生物,就像给孩子的免疫系统少上了一门课,或者从未跟坏人交过手,让免疫系统失去了对微生物必要的识别和耐受机会。很多条件致病菌不达到一定数量是不会对人体造成威胁的,必要的暴露可以让免疫系统对细菌熟悉起来,没有达到一定的危险等级,免疫系统不会做出不必要的反应。可如果没有这样的接触机会,免疫系统很可能会过度反应,而微生物表面的抗原很可能和细胞表面的抗原类型相似,免疫系统在攻击细菌的同时,也会同样伤到自己。”赵立平说。
我们的育儿焦虑可能是在听说奶瓶消毒不彻底会使孩子生病时产生的。在每次使用完奶瓶后,要拿奶瓶刷彻底清洗,直至“奶瓶表面覆着一层均匀的水膜”时才算清洗干净,清洗之后要在蒸锅里进行消毒,即便是蒸锅本身有烘干功能,烘干之后也要打开盖子通风晾凉,3小时内不使用的话需要重新消毒,切记不要把奶瓶捂在蒸锅闷热的蒸汽里,对于体内微生物体系尚未完全建立的幼儿,这么做很可能引起鹅口疮或者腹泻。但这种极为细致的指南,带来的反而可能是负面作用。如今有多少家长都是在类似这样的科学育儿指南之下被挑动了敏感的神经,于是很容易走到另一个极端。在崔玉涛看来,消毒剂的概念是因“非典”而起,被国内家长不加辨识地盲目接受了。
崔玉涛说:“有些育儿方式发生了变化,的确是因为生活条件的改善。比如以前孩子最早添加的辅食是蛋黄,但是现在是高铁米粉。因为以前制作辅食的工具没有现在这么先进,蛋黄是最容易制作的。但还有很多的育儿观念都是被创造的新消费绑架了的。从什么时候开始,香皂也分大人用和小孩用的了,它们在成分上会有差别吗?”
张玉梅也同样认为我们的育儿观念应该回归传统。“明研究”里有一项是对0~3岁儿童营养的调查,恰好可以和美国的FITS调查进行横向比较。在辅食添加上,中国孩子的食物丰富性和质量不如美国孩子,但中國孩子在两岁前不喝含糖的饮料,美国却很普遍。此外中国孩子吃的最多的蔬菜是大白菜和胡萝卜,美国孩子蔬菜食用排在第一名的是薯条。
张玉梅曾带着美国FITS项目的教授到北京做家访。“那个教授一开始认为中国孩子一定没有美国孩子吃得好,美国有很丰富的辅食成品,这个中国是比不了的。我带他去一个14个月大孩子的家,姥姥正在给孩子做晚饭,在白粥里加了肉泥,一起煮好,最后再撒上菜末滚开。美国教授特别惊讶,他以为中国人自己给孩子做饭质量很差,没想到中国的姥姥竟然做得这么好。这些都是很传统的东西,包括现在对母乳中微生物的研究,虽然我们还有很多尚未解答的问题,但你会越来越发现,那些经过千百年来流传下来的育儿方式既然能够历经时间的考验,绝对是比较完美的。”
(参考书目:《致命伴侣:在细菌的世界里求生》,杰西卡·斯奈德·萨克斯著;《消失的微生物:滥用抗生素引发的健康危机》,马丁·布莱泽著。实习记者周缘对本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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