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进接过了手机,眼圈红红的。
王进心里清楚,父亲的小铺又破又旧,用油漆写在门楣木板上的“烧饼王”招牌都朽了。店内除了土制的烤炉,几张木案,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这样的老铺子送人还差不多,要人出转让费,除非那人脑子进了地沟油。
出了医院,王进还是跑到“烧饼王”转悠了一下。二十年了,他很少到父亲的铺子里来,当局长那阵子,就更不敢来了。近几年,就是没有要紧事,他也从不到这里来。胡同口以前很热闹的,有剃头铺子,有石匠铺子……这些老铺子也随着铺子主人的离世消亡了。
王进发现父亲写的转让告示,早被风吹跑了。找了一圈没找着,也不打算再写了。
两月以后,王老头基本不醒事了,脑子稍灵醒,就喊他的“烧饼王”。护士没搞明白,以为老人是要吃烧饼。王进于心不忍,跟父亲扯谎说:“爸,别担心。转让的事,正在谈。”
王进说这话也不完全是扯谎。前不久,真有个小老头在“烧饼王”门前转悠,向附近的摊贩打听,这铺子是不是要转让。摊贩都认得烤烧饼的王老头,吃过他的烧饼,就热情地告诉人家,铺子的主人病了,贴过转让告示,有人还提供了王老头的电话号码。小老头盯着“烧饼王”的招牌凝视良久,拨打了电话。
王进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在跟一群朋友喝酒,已经喝到半醉。电话里莫明其妙冒出一句:“你的铺子我出三万块钱,转不转?”王进笑了,以为是有人存心开玩笑。说了几个“好”字,便把电话挂了。他太忙了,事后也再没有联系人家。
那天,王小林突然从北京回来了。好一阵子,她打爷爷的电话都是爸爸接的,她预感到,爷爷肯定出啥事了。回来一瞅,爷爷躺病床上已经不能说话了。她伏在爷爷床头,差点哭晕死过去。在学校里,她最用功,最节俭,同学们都知道她有一个烤烧饼的爷爷,每月按时打生活费在她的卡上。眼看自己就要毕业了,要工作了,有能力回报爷爷了,可是,爷爷却患了绝症……
在王小林悲痛欲绝的哭喊中,奇迹出现了。昏迷了好几天的爷爷,忽然睁开了眼睛,挥着手无力地抚摸了孙女一下,艰难地吐出了几个字:烧饼王。
王小林懂了,她飞一般跑到爷爷的烧饼铺,发现铺子门口草长高了,门面已经积满了灰尘。她打开门,拿起抹布和扫帚,重新将铺子打扫得干干净净。
王老头第二天就咽气了。临死前,让儿子背着,到烧饼铺子看了一下。铺子大门开着,烤炉冒着烟,一块块热气腾腾的烧饼放在案上,老顾客还在,正在抢购刚出炉的烧饼。店主不是别人,是他的乖孙女王小林。
王老头是在“烧饼王”门口咽的气,脸上挂着笑容。
王老头去世以后,“烧饼王”照常营业。王进刚开始以为女儿这么做只是安慰爷爷,没想到她还真干上了。
父女俩为这事大吵了一架。王进气得几个月没回家,威胁女儿说:“你一天不回北京,我就不认你这个女儿,也不回家!”
王进躲着女儿,却在报纸上看到了女儿的照片。省报大篇幅报道了女儿烤烧饼的事,文章标题是《名牌女大学生继承祖爷当上“烧饼王”》。照片上的女儿,神采奕奕,自信满满,那模样像极了爷爷。
王进捧着报纸,一夜没合眼,他想了很多很多……
不久,“烧饼王”出现了一个新伙计,戴着个大口罩忙出忙进。某天记者进门时,王小林顽皮地摘下那人的口罩,笑着向客人介绍说:“这是我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