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鹏程 严蓉(上海)
本期阿拉,女,护士,在特殊的疫情面前,三代医务之家会做怎样的选择……
2020年的春节前夕,原本充满节日喜庆的上海大街小巷,却显得异常冷清。新型冠状病毒在武汉横行,在全國人民心中投下一丝阴霾。阿拉从医院下班天已黑,走进居住小区大门时,一股西北风突然刮起,瞬间带来刺骨寒意。阿拉打了个哆嗦,她娇小的身子紧紧蜷缩在宽长的滑雪衫中。手机就是在这时响起的,医院通知:她报名参加上海援鄂医疗队的申请已被批准,四个小时以后,医院派车来接她,深夜专机飞往武汉。挂上电话以后,阿拉站在了原地,她抬头望着自家亮着灯光的窗户,一时有些发愣,她不知应该如何把这个消息告诉妈妈。下午在护士站签“请战书”的时候,她们护理组没有一个护士犹豫过,只是大家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我去可以,可是先别告诉我的妈妈。”
用钥匙打开房门,客厅里没有人,只有长条的餐桌上放着好几个菜。阿拉像往常一样,提高了声音喊了起来:“妈,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妈妈推着轮椅上的外婆从房里出来。外婆上两个月脑出血中风出院后 ,一直是躺在床上由妈妈喂饭,今个还是出院后第一次穿戴这般齐整来到客厅。阿拉急忙迎了上去:“外婆,你怎么下床了呀?你好一点了吗?”
“今天是小年夜,我们提前吃个团圆饭。”妈妈把外婆推到了桌子前,“阿拉啊,今晚我们喝点酒吧,难得一家人坐在一起。”
“不不,我不能喝。我马上要……”阿拉差一点脱口而出,她马上要随医疗队去武汉,抬头她正迎上妈妈那关切而又担忧的目光,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又给咽了下去。晚一会告诉妈妈,哪怕是晚一分钟也让妈妈少一分钟的担心。妈妈拿着酒杯的手停在空中,慢慢收了回去,轻轻一笑,说:“不喝也好,那妈替你喝了。”
“妈……”
“有事?”
阿拉急忙摇了摇头,说:“妈,你身体不好,也不能喝酒。”
阿拉知道她的妈妈带大她,要比其他家庭辛苦许多。阿拉是个单亲家庭的孩子 妈妈是一家医院的护士,有时白班连着夜班,没时间照顾小阿拉,后来只能是外婆过来,帮着妈妈照看阿拉。外婆退休前也是个护士,后来阿拉要报考护理专业,不能不说是受外婆和妈妈的影响。可是就为了这事,阿拉和妈妈大吵一场。按阿拉的平时成绩完全可以考个专业再好点的本科。妈妈不理解她为什么还要选择和自己一样的护理工作?阿拉说那是她的理想。妈妈伸出她那条已经瘸了的腿,问她准备好了没有?阿拉理解妈妈这句话的含义:妈妈那年参加医疗队,赶赴抗击非典第一线,没日没夜工作,不想染病上身,生命垂危。经过大伙齐力抢救,妈妈的一条命保下了,后遗症是右髋关节换了人工关节,妈妈只能瘸着腿行走。护理工作的职责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意味着奉献。在灾难和疫情面前 普通人可以为了保护自己而退避,而她们必须逆行而上,哪怕是牺牲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妈妈的这一句“准备好了吗”,其实是对女儿的灵魂拷问。当年阿拉是记着妈妈的这句话,最后还是决定报考了护理专业。如今,从妈妈的目光中她又读出了这句话。
“医院来通知了?”妈妈瞧着阿拉平静地问。阿拉不解妈妈怎么知道了。再瞒妈妈没有意思了,她只得点了点头,说: “来……来了,我刚到小区门口来的电话。”
“什么时候走?”
“还有三个多小时。”阿拉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起身想去整理行装。妈妈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行李妈都替你准备好了。”
客厅一角,一只红色的行李箱静静倚墙而立。
妈妈又端起酒杯,走到阿拉跟前,说:“这杯酒妈妈更应该替你喝了。壮行酒。当年妈妈走的时候,你外婆也替妈妈喝了那杯酒。”
“妈……”阿拉一时不知应该和妈说什么。
妈妈端起酒杯仰脖而下,然后抱过外婆的头,有些哽咽:“妈,你还记得吗?”
外婆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中风以后,只有妈妈能听懂她的话。
“妈,外婆说什么?”
“外婆说,走之前你有什么心愿告诉她。”
“心愿!?”阿拉抬起头,“妈,我想给外婆洗个澡。”
妈妈换了人工髋关节以后,最困难的就是蹲下身去,给外婆洗澡的任务早就落到了阿拉身上。她要走了,现在她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这小年夜给老人好好洗个澡,让她干干净净过个年。
给外婆擦背时,阿拉不知怎么眼圈红了。本来胖胖的外婆现在瘦得肋骨凸现在外。妈妈轻轻拍了拍她,说:“家里不用你操心,你照顾好自己就行。”
阿拉强忍着热泪,使劲点了点头。
“阿拉啊你记着,哪天妈妈老了,你也这样帮妈妈擦背洗澡好不好?”阿拉转身看见了妈妈的眼泪,她的眼睛也湿润了,连声应着:“好!好!好!”
“妈妈把这话当作你的承诺。一定,一定。”
“一定,一定。”阿拉挺直了身子,说,“我会给你擦背,我要让你的外孙女也要像我一样会给外婆擦背。”
“都还没有男朋友,哪来的外孙女。”妈妈“扑哧”一声笑了,阿拉也笑了:“那等我武汉回来马上找一个,闪婚。”
“一言为定!”
“决不食言!”
“好!”
不一会儿,医院来电话说车子已出来了,要阿拉十五分钟以后等在小区大门口。阿拉推起行李箱,外婆突然叽叽呱呱叫喊了起来,阿拉一脸茫然不知外婆在说什么。
这时妈妈捧着一个红布包从里面出来:“我知道你外婆说什么,她是让我把她的‘护身符给你戴上。”
妈妈打开红布包,里面是用一根红线串了的红十字。妈妈对着阿拉说:“这是你外婆那年参加唐山大地震医疗队时,一位被他们救活的老军人给他的,说这个红十字在战争时期他一直戴着,每次危难都挺了过来,是他的‘护身符,希望成为你外婆的‘护身符 ,愿好人一生平安!孩子,如今妈替外婆把它给你戴上,也希望你能一生平安。妈妈和外婆等着你好好回家。”
妈妈郑重地将外婆的“护身符”给阿拉戴上了。阿拉拉开门,转身说:“妈,外婆,我走了!”
妈妈举起了手,突然外婆用异样的声音,清晰地吐出四个字:“平,安,回……来。”
“一定平安回来!”阿拉像个军人一样,向妈妈和外婆敬了军礼,迈着坚定的脚步来到楼下。她那娇小的身驱,猛然间显得格外挺拔而充满力量,迎着扑面的寒风,昂头而去。